第十七卷 東遊記 第319回 臨行安撫身後事,誅魔不必顯宗名

梅振衣被大神通定住身形,正要掙扎,靈台中忽然聽見鍾離權的聲音:「徒兒啊!我知梅毅對你來說如兄如師如父,你定然不會放過獨孤伸,但衝動於事無補,亦不是仙家心境,你若想斬他,且聽清原由,也看清他的手段。」

雲端上孤獨伸與青帝鬥法,梅振衣看出來了,這位天魔的修為不如青帝,如今的仙界若論修為,很難找到比青帝更高的仙家,就算是大天尊與鎮元子與他也是半斤八兩,但是獨孤伸的手段十分駭人,若論法力的話,真動手不在鍾離權之下。

更難對付的是那面赤煉神幡,其中收攝怨念生魂無數。如果以此發動攻擊,除非是青帝那種不被天下有靈眾生所傷的特殊成就,否則還真不好對付。梅振衣的法寶青冥鏡是對付這種邪術最佳的神器,可以將這些怨念生魂化入幽冥世界。

一個兩個可以,十個八個也可以,成百上千倒也能做到,但是數以萬計呢?獨孤伸修行不止千年,經歷的人間戰亂不知幾許,赤煉神幡中收攝的生魂已太多了。就算梅振衣不顧一切破了他的法術,他自己也死定了,再也穿越不了天刑,恐怕天刑還會主動找上他。

看清楚之後,梅振衣衝動之心也減了幾分,仔細觀察獨孤伸的手段,能不能避開赤煉神幡祭出的烏雲直接攻擊獨孤伸的本尊法身呢?獨孤伸最後逃走的場面也告訴了梅振衣,這種打算幾乎不可能,衝破烏雲斬在獨孤伸本尊法身上只能有兩種情況。

一是像梅毅那樣,在獨孤伸抖開赤煉神幡收攝自己的生魂之時,在烏雲中突然發動攻擊,還要在獨孤伸沒防備的情況下,擊散面前所有擋路的烏雲,獨孤伸也有通明法眼與無礙緣覺,梅振衣冒充一個凡人引他來收攝,趁他不防備突然發難的機會幾乎沒有。

二是銳意直進把面前的烏雲全部掃開,承受多少業力不管,直至擊中獨孤伸的本尊法身,這樣一來就是近乎於自殺式的攻擊,而且不一定能奏效,因為獨孤伸一樣可以往後退,始終以烏雲護身。

剛剛想到這裡,靈台中又聽見鍾離權的聲音:「獨孤伸修為高超,更兼法力強悍,在他化自在天世界中僅次於魔王波旬,就算不用赤煉神幡,尋常金仙恐也不是他的對手,你不憑三神器合擊也不能勝過他。」

鍾離權告訴梅振衣實情,不能只考慮如何對付赤煉神幡,實際上獨孤伸就算不用赤煉神幡也不好對付。此刻獨孤伸使出了最強的手段,因為面前攔路勸他自斬的對手是青帝。如果換成梅振衣的話,恐怕用不著赤煉神幡,如果用了,梅振衣的選擇只能是退避。

梅振衣不是不清醒,但眼見梅毅身死爐鼎與神識無存,心境確實亂了。想當年何家村慘案時,梅振衣也是不顧一切的往天刑衝去,被鍾離權一扇子拍暈了,此刻他已修至真仙極致,定心穩固有悲憫冷眼,但見到梅毅的遭遇,這顆心無論如何也冷不下來。

剛剛想到何家村慘案,靈台中就聽見了雲端上青帝的聲音:「你當年為斬梅丹佐,謀劃二十餘年,此刻欲斬獨孤伸,就不能等兩年嗎?」

兩年?聽見這句話,梅振衣忽然想起了很多事,關於自己在世間未盡的塵緣,玉真公主的天年也就剩兩年了,這一世相伴的情份,該好好送她走,而且谷兒、穗兒歷苦海劫也就在這兩年間,梅振衣知道這兩個自幼一起長大的丫鬟歷苦海劫非常難,十有八九過不去要再入輪迴。

梅振衣曾勸她們飛天成就已歲月長久,不必發願渡苦海,但谷兒、穗兒修為到了,發願要渡苦海成就地仙,修證清明神識長伴仙緣,梅振衣在天庭過東海時,谷兒、穗兒已在無名山莊入苦海劫。

還有兒子梅應行,今日的遭遇可以說與梅應行私自出山有關,儘管不能責怪行兒什麼,但出了這種事,梅振衣一定會責罰兒子的。他心裡也清楚,兒子也會深為自責,再加上櫻寧的遭遇,行兒從傷痛中恢複如常的心境也需一段時間。

想到這裡梅振衣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澀,自己確實成仙太快,世間的塵緣尚未了盡。接著又轉念一想,成仙無非是超脫輪迴,也並非無所不能,別說是他,地藏菩薩曾發大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然而地獄空了嗎?青帝修為之高冠絕仙界,然而面對明月的眼淚,不也是黯然離開了九天玄女宮?

這一念間想得就多了,隨即收攝心神又轉回雲端上的鬥法,無論如何,他還是要斬滅獨孤伸,就像當年發願斬滅梅丹佐一樣。

但此刻的他又有了另外一種想法,雲端上的青帝不欲為梅毅報仇,而是勸獨孤伸自斬。自己要斬獨孤伸可以說是為梅毅報仇,但僅僅是如此嗎?是否也為了某種願望呢,這種願望僅僅斬了一個獨孤伸能實現嗎?

梅振衣在恍惚間還沒有想明白,思考就被雲端上的仙家妙語聲聞打斷了,因為青帝說出了獨孤伸赤煉神幡邪術的破綻,就像在指點他怎麼斬滅獨孤伸。讓赤煉神幡離手聽上去是最簡單的手段,但做起來也很難,梅振衣還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這番話卻把獨孤伸給嚇跑了。

梅振衣明白師父為什麼要定住他,但一直想出手,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獨孤伸一走,梅振衣突然掙脫了師父的大法力,鍾離權微微吃了一驚,他還沒有撤法,而徒弟已經自行掙脫了。

梅振衣衝上雲端悲呼一聲:「師父,您為何不讓我出手?」其實這不是問,也不需要鍾離權來回答,他只是在發泄。

獨孤伸已走,想追是追不上了,修為到了這種境界,不是順著他逃走的方向就能追到的,比如梅振衣自己,若有靈台開闢之功的修為,形跡一旦隱去,只要他不露面施展法術,想漫無目的的尋找很難。

「徒兒,你沒有聽見青帝前輩說的話嗎?」鍾離權答道,靈台中卻悄然說了一句:「你如今已是一派祖師,當著弟子的面,不交代清楚不能貿然自行。」

趕來的仙家可不止他們幾位,劉海、提溜轉、知焰、張果都在鍾離權的身邊站著,梅振衣身為一派祖師,假如一句話都不交代就出去拚命,萬一出了意外,那麼在場的侶道傳人怎麼辦?又要整個正一門怎麼辦?

晚談亭離開青城劍派自尋了斷,臨走前還讓雲飄渺守護宗門,不要再插手世間紛亂。梅振衣的身份決定了他不能在弟子面前衝動行事,因為他不是弟子未曾謀面的仙家祖師,而是直接在世傳法的上師。

青帝背手未動,看著梅振衣眼中也有安撫之色,說了一句:「方才那天魔的手段你已看清楚,自設法去斬滅他,梅毅已逝,安撫他人在先,追兇不急於一時。」

話的同時靈台中也在暗語,只有鍾離權和梅振衣能聽見:「梅振衣啊梅振衣,不知你是成仙太速,還是已成仙過久,冷眼旁觀尚可,一牽到自己的塵緣就心起波瀾,若超脫心境已失,與那些下界自尋業的仙家又有什麼兩樣?成仙之後,你卻忘了曾經的心機手段,既在人世間用也無妨,弄死幾個天魔,對你來說其實很簡單!」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梅振衣。他的確成仙太速,很快達到了真仙境界的極致,但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成仙彷彿又很久了,淡忘了少年時那些經歷,當年他修為低微時,也是頗有手段的人,並不完全憑藉神通法力辦事,對於他來說,斬滅獨孤伸未必需要直接與赤煉神幡鬥法。

鍾離權聞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青帝說完這句話轉身離去,發來一道神念,只有梅振衣能夠感應到:「若尋獨孤伸形跡,可向地藏菩薩求助,菩薩自不會做你的親隨,但可借神犬諦聽,這件事所牽扯的定不止一個獨孤伸,整個他化自在天世界都會受震動。不要把你師父鍾離權再扯進來,亦不要有顯私名之欲,梅毅之死我亦動念,想看你會給一個怎樣的交待?」

梅振衣在雲端上目送青帝遠去,這時黃河對岸跌跌撞撞飛奔來一人,正是梅應行。他被櫻寧一擊推出了很遠,在遠處感應到雲端上有強大的法力波動,而此刻鬥法已平靜。他剛剛趕回此地,一見櫻寧倒地氣絕,呼喊一聲將她抱了起來,抬頭看見了知焰,驚惶地叫了一句:「姨娘,櫻寧怎麼了?」他到現在還不知梅毅已死。

雲端上的梅振衣給兒子發送了一道神念,說明了事情的經過。梅應行慘叫一聲一頭栽倒在地,當場昏厥不起,一半是因為心情震撼悔恨無已,另一半是被梅振衣的神念沖入靈台直接震暈的。

……

梅應行醒來時已是三天後,地點在青漪三山的藏劍廬,也是梅毅原先的清修居所,他一睜眼就看見父親毫無表情的背手站在床前,臉龐上每一道輪廓都如刀刻般凝重,他從未見過父親有如此神情,但也明白是為什麼。

梅應行掙扎著想爬起來,不料撐床的手一軟就摔到了床下,旋即發現一身神通法力已失。

「莫要詫異,為父施法封住了你的神通,若你此生修行到不了真空,又過不了真空劫數,就永遠無法施展神通,這是我對你的責罰,你是否有怨言?」

梅應行在地上跪下,垂淚道:「孩兒沒有怨言,我私自做的事,應由我本人承擔,卻連累了總教頭與櫻寧,爹爹如何責罰我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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