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阿羅訶 第259回 此生撫膝無餘憾,皓首慈眉享天年

「行兒生在蠻荒,卻未識蠻荒兇險,自小精怪修士見得多,卻未歷人間疾苦。」知焰也以神念暗道。

梅振衣反問道:「崑崙仙境弟子,亦少見人間疾苦,未識人煙百態,那麼師父如何教弟子歷世?」

知焰:「你忘了入境觀妙法嗎?就像清風仙童對你講故事那般,定境中也可旁觀師長在人煙中的經歷,以彌補入世見知不足。」

梅振衣:「旁觀人世與親身經歷畢竟不同,待行兒回蕪州後,該給他請個啟蒙先生。」

知焰:「行兒是個好孩子,天性聰慧頑皮,一般的老師調教不了。人間難尋孫思邈,你當年也一樣。」

梅振衣:「東華帝君推薦了李元中將軍,待我回關中送我父盡天年之後,就與梅毅一起去請李將軍,但願他能答應到蕪州為塾師。」

知焰:「你已成仙道,再不去天國尋佛心舍利,恐有很多人等的不耐煩了。韋曇雖沒說什麼,想必也是在等你的消息。」

梅振衣:「我是大唐南魯公長子,盡孝事大,首先回關中再談其餘……行兒這次在玲瓏塔上禁足一月,我傳他孫思邈師父的省身之術,再讓提溜轉傳他鐘離權師父的安穩形神之法。你帶著其餘眾人,一起返回青漪三山。」

知焰:「你與梅毅帶著行兒去長安,玉真對我說過,她不想再回長安,先回蕪州等你們。」

……

梅振衣父親罰梅應行一個月不下玲瓏塔,就是要他磨一磨性子,讓他藉此機會掌握省身之術與安穩形神之法的入門功夫。梅應行在玲瓏塔上待了一個月,等時間一到立刻就像脫了繩的猴,大叫一聲:「我出來了!」也不走樓梯,向前一蹦直接從塔上跳了下來。

玲瓏塔的十三層有數十丈高,梅應行沒有飛天之能,連御形神行的修為也沒有。以往他這麼調皮肯定會有人接住他,但這一次他一跳出塔外就感覺不對勁了,一眼望去遠處無名山莊沒有人影,周圍的塔上也靜悄悄的,那些妖王伯伯好像都不在。誰家孩子沒事敢跳樓玩?也就是梅應行這種小子!他本人沒有這份能耐。卻偏偏敢這麼做,而且習以為常,確實不是什麼好習慣。

梅應行飛身跳出塔外,發現不對勁身形向下直墜,一瞬間也慌了。還好他慌而不亂,空中翻了一個跟頭揮出了紫藤枝,數道疾風在身邊捲起,延緩了下墜之勢,企圖去夠塔邊的飛檐。但是他剛才第一步跳得太遠了,空中無論怎樣變換身形也夠不到塔邊。

說時遲那時快,梅應行大叫一聲,奮力將手中的紫藤枝朝著斜下方扔了出去。紫藤枝抽在玲瓏塔上發出轟然之聲,一股力量倒卷回來又將他在空中掀了幾個跟頭,張牙舞爪地向著不遠處的湖面栽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梅應行勉強斜飛著落到了湖中。離岸不遠水也不深,這小子一直砸到了湖地的軟泥上,接著扎手紮腳地爬起來撲倒在岸邊,全身都是泥水,搞得跟個泥猴一樣。

要是換個人的話就算落入泥水中,這麼大的衝擊力也早就摔得筋斷骨折了。但梅應行自幼被父親用各種靈丹妙藥洗鍊筋骨,還用內勁巡行之法幫他強健爐鼎,筋骨堅強遠勝於普通孩子。繞是如此,他也是全身酸痛眼前金星亂冒,半天都爬不起來,趴在那裡一仰頭就想哭叫。

然而剛把鼻子皺起來,接著又把叫聲咽了回去。因為他看見了面前的一雙腳,再抬頭髮現父親就站在眼前。

「行兒,摔痛了嗎?」梅振衣問道。

梅應行沒答話,撅著小嘴一臉委屈地點了點頭。梅振衣又問:「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摔痛嗎?」沒等兒子回答,他自問自答道:「因為你沒有那個本事從這麼高的塔上跳下來,卻已經形成了跳塔的習慣。古人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現在明白是什麼道理了嗎?不要無端輕身涉險。」

梅應行一揚脖,嘴硬道:「以前總是有人接住我的。」

梅振衣:「你涉險,有人解救,那是福緣,但你不知自重,跳出塔外之前忘了看看周圍是否有人。以你的修為,根本談不上推演神通,哪能這般行事?」

梅應行眨了眨眼睛,仍然很委屈地說:「爹爹是故意的嗎?你在這裡,卻沒接住我。」

梅振衣:「說對了,為父就是要給你一個教訓,請問你從塔上落下之時,心中可有驚懼與悔意?」

梅應行:「有,但來不及多想,只想著怎樣不摔死,現在才後怕,太嚇人了!」

梅振衣伸手把兒子抱了起來,也不顧他身上泥水淋漓,伸一指在體外接連虛點,一邊溫言道:「嚇著了就記住了,以後凡事不能如此莽撞,那麼這一跤也不白摔。你慌而未亂,反應很好,以你的修為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如果舉止失措的話是會送命的,這種經驗也非常重要。」

梅振衣一直就在塔下,就看兒子會怎麼下塔?見梅應行一步蹦出來他的心也是懸著的,好在這小子臨危不亂設法自救,見兒子沒什麼危險他也就沒伸手去接。等梅應行落到湖中爬上來,他才開口教育。

被父親抱在懷中,身上的酸痛楚頓時消去,但還是酸軟無力。這小子漸漸緩過勁來,瞪著眼睛問道:「爹爹早就知道我會從塔上跳下來,對嗎?」

梅振衣微微苦笑:「是的,為父早就知道,但還是有些失望。你學了安穩形神之法,只得其法訣未得其神髓,尚未堪破其真玄妙,否則你會一層層走下來,最不濟也會站在塔上喊一聲看有沒有人回應……以後在人間行事,身邊人可不似無名山莊弟子,你要注意檢點。」

梅應行突然面露喜色,一把扯住父親的衣襟道:「在人間行事。我們要去人世間嗎?」

梅振衣:「你莫要笑,此去長安見你的祖父,守送他盡天年。」

……

梅振衣帶著兒子應行離開崑崙仙境,身邊只有梅毅隨行,一路來到長安城。行兒自幼生長在蠻荒,哪見過這種繁華景象?一路上張著嘴都忘記合上,看見什麼都好奇。入城之後發現父親撤去道裝換了一身便服,好奇地問:「爹爹,你為什麼要這麼打扮?」

梅振衣答道:「為父曾修純陽化身,但本身並未正式出家,此去見你祖父,應做如此打扮,也給你買一套新衣服。」一邊還給他講了在世間見尊長的各種禮數。

梅孝朗今年虛壽已八十有六,這位五朝老臣身體一直很好,十餘年前鬚髮才完全變白,根根如銀絲一般。這天他正在後院坐在榻上看幾位重孫玩耍,突然眉頭一皺對下人道:「快去門前迎接我兒。」

「二少爺就在書房,三少爺昨日剛去長安,老太爺要迎接誰?」僕人一邊答話一邊心裡直犯嘀咕,這位國公爺莫不是老糊塗了。

梅孝朗:「快去,來得是振衣!」

梅振衣入家門,來到南魯公府後院,見到父親俯身跪拜:「不孝兒振衣,給父親大人磕頭。」

梅應行一見父親行大禮,也跪下來磕頭道:「孫兒應行,給爺爺磕頭了。」

梅孝朗一俯身,把梅應行拉起來抱在膝上:「這是我的長孫行兒吧?前幾年張果告訴我喜訊,今天終於見著了,讓爺爺好好看看。」

行兒雖頑皮,但為人機靈很會看眼色,在這種場合也不淘氣了,乖巧的很,梅孝朗是越看越喜歡。這時梅振衣的二弟梅振庭也聽說了消息,趕到後院來拜見兄長,又領著自己的一雙孫兒拜見大爺爺與伯父。梅應行年紀雖小,但也是南魯公的嫡長孫。梅振庭的孫子大的有十二歲,小的也有九歲,也過來怯生生的給梅應行請安。梅應行從爺爺懷中站起身來,做手勢還禮答話,像個小大人一般十分得體。這倒不用梅振衣刻意去教,這小子在無名山莊晚輩多的是。

見面之後,南魯公打發他人退下,行兒也被二伯抱走了,後院中只有梅孝朗父子。梅振衣半跪在父親膝前,梅孝朗手撫他的頭頂說道:「我早有預感,你會回來送我的,你和行兒一到門前,我就感覺到了。」

梅振衣有些說不出話來,父親的手仍然很有力,但指尖卻在微微發顫。內家功夫也有養生延年、強健筋骨之效,但並不能得長生,且習武之人臨終前散功,都有指纏的徵兆。他將臉貼在父親的膝蓋上說道:「兒修仙道,多年不得守在您身邊盡孝,請父親原諒。」

梅孝朗的笑容甚是慈祥:「你並非不孝之子,若無你,為父也難以安享天年。想當年我在兩軍陣前射出那一箭,真沒想到我們父子還能有今天這般和睦,我這一生瞭然無憾,早已樂天知命了。」

梅振衣帶著兒子在長安住了下來,每天陪著父親讀書說話,應行也常侍立一旁。一個月後,南魯公溘然長逝,走得十分安詳。南魯公去世的前一天,遠在洛陽的三子梅振宇也接到兄長的家信趕回。梅振衣身為長子,梅應行身為長房長孫,領著家中後輩為老人家守孝。所謂長孫並不是指年紀最大的孫子,而是指嫡長子的嫡長子。梅孝朗享一世富貴之福,高壽安詳而去,這是喜喪。朝中諸臣弔唁不絕,梅振衣身穿孝服一一接待回謝。宮中傳旨撫恤,加恩陪葬乾陵。

乾陵是唐高宗與武則天的合葬陵園,古代帝陵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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