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雷神劍 第204回 玄鑒重圓知有日,燕釵再合已無緣

一晃三年過去了,蕪州沒有人見過梅振衣,鍾離權抱著昏厥的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後,這位梅家大少爺就再未公開露過面,梅家下人只說少爺在山中修道不問世事。問及蕪州百姓,大部分人連這位赫赫有名的貴公子長什麼模樣都不清楚。

想當初剛剛從昏厥中醒來的時候,梅振衣並沒有痛哭流淚,連全身的燒傷都渾然不覺,甚至都忘了以省身之術為自己療傷,就是那麼茫然地睜開眼睛,良久空洞無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是谷兒、穗兒驚慌的哭聲讓梅振衣回過神來,首先看見的是師父鍾離權。

「想一想白牡丹臨終的話,善待眼前之人。」這是鍾離權說的第一句話,他居然在這個傷心的時候又提起了白牡丹,連知焰都吃了一驚。

梅振衣閉上了眼睛,神識變得清晰起來,周身內外的痛楚一起襲來,白牡丹還有遺言,可憐何幼姑,連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留下。

此時鐘離權又說了第二句話:「你若想報仇,也是理所當然,但你得想好該怎麼去做。」

三年之後,表面上的悲憤已平復,梅振衣仍舊時常坐在方正峰絕壁下的石龕中閉關修行,與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三年來他定坐時不再面朝開闊的廣場平台,而是對著冷冰冰的石壁。全身上下的灼傷早已治好,以梅振衣的修為加上曲振聲的回春妙手,連一塊傷疤都沒留下,但心中的傷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梅振衣蓄起了鬍鬚,頜下三縷黑髯已有半尺長,古時男子成年後大多蓄鬚,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樣子看上去卻變化了不少。與相貌改變相對應的是,梅振衣的心境彷彿已經成長了幾十年,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精通種種江湖手段自以為無所不能的少年。

又到了農忙插秧的季節,水田中的農夫們挽起褲管,在腰帶中掖起衣襟,正在一步一退地插著秧苗。飛盡峰頂上,有兩名仙人遙望人煙對坐而談。

清風:「何家村已毀,眨眼三年,村外農莊猶在。再見農人耕作,真有桑海蒼田之感。」

鍾離權:「眾生既處生死輪迴中,成日指天忿恨也無助益。」

清風開口吟唱道:「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為蕪城之歌。城上兮風寒,井徑兮隴殘。千齡兮萬代,共盡兮何言……」這是他在人世間學會的一首歌謠。

三年前,天神與菩薩顯靈,蕪州萬民跪拜,眼看著菩薩打落了天神,落在養賢鄉何家村。街頭巷尾皆傳那是菩薩鎮壓天魔之舉,據說那帶著火焰的天魔作惡多端,但已經被菩薩斬滅云云,議論甚為神奇。

有好事的官吏欲上表祥瑞,表文寫好送給刺史程玄鵠過目。程玄鵠勃然大怒輪起桌案上的漢白玉紙鎮就砸了過去,斥道:「一百二十七條人命無辜橫死,爾等竟稱什麼祥瑞?玄鵠無能,屬下府衙無法鎖拿作亂神靈,但也絕不能呈此無恥之表!……此事萬民所見,據實上報,勿添褒貶,更不要稱半點祥瑞之語。」

何家村死了一百二十七人,當時正值農忙季節,有不少人在離村遠處地田莊中耕作,僥倖躲過一劫。但何木生老爺一家人那天卻沒有出門,全部不幸遇難。

聽見清風的吟唱,鍾離權默然半晌才說道:「其實以你我的修為,早就看透了這些,我成道雖不如你長久。但經歷三國兩晉、五胡亂華、隋末爭雄,人世間之生死別離早已歷盡。」

清風止住吟唱問道:「蒼海桑田之變,眾生物類之變,天道循回之變,此三者,你也歷盡了嗎?」

鍾離權微微笑了笑:「前二者,雖不敢言歷盡,但也接近了悟堪破,若不是振衣這孩子出事驚擾了我的清修未歷化形天劫,說不定此刻已成就金仙。至於後者,仙童你也沒歷盡,否則早證太上忘情成就大羅金仙。」

清風:「你我口中,不應總是提及說不定這三字。若梅振衣不煉九轉紫金丹,說不定就無當日之禍,若他不洗去照妖鏡上的神識靈引,大天尊那日可能會及時趕來,說不定也沒有何家村之災。」所謂大天尊,就是天庭眾仙對玄穹高上帝的稱呼。

鍾離權微微點頭又連忙搖頭道:「梅振衣做的事,可謂因果緣起,但錯不在他。你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這種話,他的心境剛剛平復未久,乍聞此言,又可能會想不通的……誰能想到呢,有你與明月兩位金仙坐鎮,在人世間小小蕪州,竟然還出了那種事情。」

「這種事情自古以來多的是,只不過世人不知,你我跳出輪迴後也不曾盡遇,卻讓梅振衣趕上了。」清風淡然說道,但此刻淡淡的神情中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這是他離開崑崙仙境前不曾有過的神色。

鍾離權似乎察覺到他的變化,又問道:「仙童你的傷勢如何?」

清風:「我早已恢複,只是九天玄女宮的持月仙子想要恢複如初,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鍾離權:「她是你失手打傷的,仙童的修為不傷天下有靈眾生,持月並未成就仙道,你怎會傷了她?」

清風:「她沒受傷,別看指月玄光鑒已裂,但她的爐鼎完好無損,我那一擊削了她的法力,修為境界仍在,但神通玄功大損,修行精進大受影響。」

鍾離權:「仙童的金擊子,還在九天玄女宮嗎?」

當初清風承諾將指月玄光鑒修復,也設法幫助持月恢複修為,這都是很難辦到的事情,無奈之下,將自己隨身千年的神器金擊子交給了撫塵仙子以作抵押。只有自己辦到了這兩件事,才會去九天玄女宮將金擊子取回,撫塵仙子把裂開的指月玄光鑒也留在了敬亭山。

清風從懷中取出一輪圓光,它就像一輪虛空凝聚的光華,上面還殘留幾道裂紋,但是比當初已經淡了許多。不論從各個角度看,這輪圓光都是不變的,連裂紋的形狀也不會改變,也就是說總像是同樣的一面朝著你。

清風看著指月玄光鑒道:「明月告訴我,她可以將這些裂紋都修復,但需要時間。修復之後這面神器也會發生改變,不再是指月玄光鑒就是指月玄光,非虛非實,純凈光華凝聚。」

鍾離權:「如此甚好,指月玄光鑒成為指月玄光,雖有改變但妙用不減,九天玄女宮也不會計較的。只是那持月仙子修為若想恢複,恐怕不是那麼好辦,無論你有再高的手段,也無法替她修行。」

清風:「只有另一個辦法,助她修為精進彌補法力之失,需要一枚大羅成就丹就圓滿了,持月仙子也算因禍得福。這隻有梅振衣去找鎮元子才成,他也早有這個打算……但如今我又怎能催逼他去煉製大羅成就丹。煉丹二字,恐是他此刻的心境之傷。」

鍾離權嘆氣道:「他的修為也未到,只有修成種種陽神化身,才能以拜神鞭同時煉製幾爐丹藥。你我所見所歷已經夠多,但梅振衣不一樣,他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修行。」

清風:「最重要的是他在苦海中未歷前世種種,與一般的地仙心境還不一樣,也堪破不了化身關口。」

鍾離權:「其實他的堪破機緣已經有了。這孩子的情形,難道真要去輪迴地獄中走一遭嗎?」

清風遙望著蕪州城方向,話風很突兀的一轉:「該去就得去,假如當日來的是地藏王而不是觀自在,可能就省事了,梅丹佐未必跑得掉。」

鍾離權卻仍然在談梅振衣:「一十三年出攝陽神,振衣這孩子修為已經足夠精進,況且他還遇到了許多波折。其實就他本人的修行來說不必著急,哪怕再等數百年也沒關係,只怕世事變化不容多等。」

「出攝陽神?」清風微微一驚,轉頭看向青漪三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抿道:「我雖擅推演,但你的弟子修行還是你更清楚,梅振衣果然出山了,卻是以陽神出遊。」

鍾離權:「算算日子,他的修行也該到了這個地步,這三年可沒閑著。他也不能總是待在青漪三山中不見人,是時候出山了。仙童,你猜他會問些什麼?」

清風:「還能問什麼,定是梅丹佐的下落,以他的性子是一定要報仇的,不過你這徒弟做事有分寸,應該不會著急亂來。」

說話間飛盡峰上有一個人形的光影憑空出現,至少在普通人眼中他是憑空出現的,事先毫無察覺就來到了近前。梅振衣定坐方正峰中,初次以陽神出遊還不是很熟練,一現身是裸體,緊接著身邊光華流轉,身上多了一件青色的道袍,上前給師父行禮。

鍾離權手捻長髯,搖扇點頭道:「很好很好,你修為更進一層,能出攝陽神,初出遊時一定要小心。」

清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梅振衣,你的鬍鬚很漂亮,比你師父的好看……你不想驚動其它人,陽神出遊而來,有什麼事嗎?」

梅振衣的神情不再像往日那般帶著嬉笑的神色,朝清風拱手道:「是有問題請教,當日你持照妖鏡在一個時辰內就找到了韋曇,假如有時間慢慢去搜尋,能不能找到那逃走的梅丹佐?」

清風猜的不錯,梅振衣果然一開口就問這個問題。

清風沒有答話,鍾離權開口道:「徒兒,你坐下,你的修為精進雖不慢,但見識的仙家境界太多,遠超出了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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