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談風月 第147回 天國凈土皆化轉,譏妄合修閉口禪

這赫然就是隨先生的聲音,從不遠處的萬家酒店二樓上傳來,並不是印入的神念,聽在耳邊就是普普通通的說話,然而看梅六發以及紀掌柜的表情,他們根本沒有聽見。

這應該是所謂耳神通最高的一種境界了,俗稱「無語觀音術」,不像普通人那樣開口說話,也不像修行高人那樣傳送神念,就是心念起時讓你聽見他的想說的,而且是想讓誰聽見就讓誰聽見。以梅振衣今日之能,還沒這個本事。

隨先生怎麼又來了?梅振衣心下疑惑,而那邊梅六發站起身來笑道:「少爺,你成功了,小的請你喝酒。」

紀掌柜連忙擺手道:「這是在我家的酒店,哪能讓六發老弟請客?」

梅振衣面容一肅吩咐道:「酒樓上有我一位老朋友,我要去見見他,你們二位都不必請我了。紀掌柜,今天二樓我包了,已有的客人不必驚動,但不要再讓人上去。」

梅振衣從後院進了萬家酒店,登上二樓果然看見隨先生坐在那裡自斟自飲,坐的還是第一次見他時西北角的那張桌子。梅振衣上前拱手道:「隨先生,我們又見面了,您又到蕪州有何貴幹啊?」

隨先生沒有還禮,而是笑著伸手示意:「梅公子,你請坐,我今天是來會朋友的。」

「朋友?您是來見仙童清風的嗎?」梅振衣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發現隨先生對面的位置早已放好了一副筷子與杯碟,還有一壺老春黃,看來他真是在等人。

隨先生搖了搖頭:「不是別人,我要會的朋友就是你梅振衣。」

「我?我們可不算什麼朋友。」梅振衣有些意外。

隨先生的笑容很隨和:「就算不是,我也可以交你這個朋友。」

「你要交我這個朋友?玉真公主之事,敬亭山神之事,落歡橋頭之事,我看不出有誰是這麼交朋友的?」梅振衣不禁有些動氣。

隨先生卻絲毫不以為意,仍然笑著說:「玉真公主賜婚與敬亭山封神之事,與我毫無關係,都是武后下旨。我事先開口提醒應該算是好意,無非是我推演天機所知,你也不能怪我不幫你阻止吧?」

梅振衣:「這兩件事確實怪不著你,但落歡橋頭讓我潑了關小姐一身水,還有你送我的那一面擺脫不了的鏡子,總歸不算是好意吧?」

隨先生倒了一杯酒,沖梅振衣舉杯道:「你也把酒倒上,有話邊喝邊說嘛。在我眼裡,你太年輕太年輕了!……落歡橋頭,無論你潑中潑不中,都不該怪你,那是關小姐自己的諾言,她就應能承擔這種後果,也怪不得我。你說的這兩件事,確實可能阻你修行。但如果你的修行不為所阻,也是助你精進的機緣,所以也不能說我是惡意。」

梅振衣哂笑著喝了一杯酒:「你是善意還是惡意,居然還要我來決定?這些就不扯了。你送我的那面鏡子,是不是從仙界凌霄寶殿偷來的照妖鏡啊?這麼個燙手的東西給我,能說是好事嗎?」

隨先生:「既然你問了,我就說實話,那面鏡子確實是照妖鏡,但也不能算偷的,只能說是順手拿的。好端端地一件神器。送禮還送錯了嗎?無論是偷是拿,與你也無關係。反正你也沒有動用它。」

梅振衣反問道:「你做事好像總有道理啊?我就不明白一點,你我素不相識,我也沒做什麼事情得罪你,為什麼纏著不放呢?我遇見什麼事都少不了你,今天為何又跑來說要交朋友的話?」

隨先生端著杯子呵呵笑出了聲,顧左右而言他:「誰都看出來你是非常之人,連我也推演不出你將來會做出什麼事?蕪州這個地方越來越有趣了,佛門也來插了一手,那位智詵禪師,是不是邀你做九林禪院的住持?」

梅振衣:「是啊,連這你都知道了?」

隨先生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拒絕了?」

梅振衣:「廢話,否則現在我也不能坐這兒陪你喝酒。」

隨先生:「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武后要在這裡建座寺院本不算什麼大事,可是智詵禪師偏偏要那樣去建,你見過那種寺院嗎?」

梅振衣想了想答道:「確實很奇怪,沒見過那種寺院,看大殿的格局,似乎是在等什麼高人來坐鎮,但智詵禪師卻邀我當住持,我可不算什麼高人。」

隨先生:「你要是入了佛門,也就不必有其它的安排了,但智詵禪師知道你不會,蕪州遲早有佛家高人來。」

梅振衣:「聽隨先生的意思,似乎知道來者是誰?」

隨先生望著窗外蕪州城的方向道:「他們太著急了,想先把道場立住再說,而要來的那位高人,恐怕還要過十年才能出生,等幾十年才能來到此地。佛門讓此人來鎮住蕪州,還真是看得起你啊!」

梅振衣一皺眉:「我怎麼聽不懂你說話呢?你想說智詵等的那位住持,十年後才能出生,幾十年後才能到蕪州?說了半天,他倒底是誰,與我有什麼關係?」

隨先生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酒,還咂了咂嘴,表情似乎很滿意:「你這不是都聽懂了嗎?至於那人是誰,還沒出生叫我怎麼說?說了也沒用!與你有什麼關係,等他到了才能知道,所以這幾十年的時光,對你的修行來說很寶貴。」

梅振衣:「隨先生今天特意跑來,說要會我這個朋友。難道就是想告訴我,佛門幾十年後會對付我?不至於吧,我只是一個小小的修行弟子,連出神入化的境界尚未達到,也沒做過什麼得罪佛門之事。他們念他們的經,你喝你的酒,我修我的道。」

隨先生將酒杯在桌上一頓,終於收起了笑容:「你怎麼還不明白呢?你方才不也說過,沒做什麼事情得罪我。那我為什麼會來?想想你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我為什麼會開口,你當時正在做什麼?」

梅振衣:「我當時在和人打賭,賭李唐江山十年內改姓,而你走過來說我妄談天機,明明料到如此,卻不設法阻止。」

隨先生:「原來你還記得,你也能算到武后既有稱帝之心也有稱帝之行,那你知道武后是什麼人嗎?」

梅振衣搖頭:「她是什麼人與我沒關係,你如果不願意看見女人當皇帝,那是你自己有偏見,千古以來稱帝者眾多,就算有個女皇帝也沒什麼要緊。」

這下輪到隨先生直皺眉:「我可沒什麼男身女身的偏見,唉,你畢竟未成仙道,交流起來還真費勁,乾脆和你挑明了說吧——」

李家皇室追認道祖老子為先祖,唐初道門大興,但並沒有偏廢之心,其餘各教仍很流行。而武后崇佛,又有改朝之心,必然抑制天下道門。這倒也沒什麼,自古以來各教在朝廷中爭奪勢力的事情多的是,不值得大驚小怪。但這一次情況有些不同,有兩點很特殊:其一是李唐本身追認道祖為先人,武后若想改朝稱帝,必須要有一個更特殊的身份才能名正言順。其二是上古人皇印出現在武后手中,這本來就是定人間山河之序的東西,如果為一教所用,恐非他人之福。

至於第一點,武后自稱彌勒轉世。按佛門的說法,彌勒是釋迦牟尼寂滅之後下一任未來佛,彌勒不出世,世間無人可稱佛!或者換一種說法,彌勒不出世無佛能入人世間。假如彌勒出世了呢?那就意味著人間有佛了,也意味著有些人可能在人間自稱有佛行了,這有可能導致亂象。在人間沒有人能否認武后的權威,等她稱帝之後更加不能,佛家就算不認可武后的說法,但恐怕也不會去反對崇佛的武帝。更何況武后有人皇印,又有人間絕頂的修為,那真的就能以彌勒轉世的名義去代表天威天意天心了。那麼佛門之外的任何教門,不論有何信奉,都將處於被抑制的從屬地位,尤其是道門。隨先生不希望看到這一幕,他也提醒梅振衣,最好不要讓這一幕發生。

也許佛門中人也查覺到蕪州這個地方很奇特,近年來仙蹤匯聚,未來變數不可測,所以也插了一手,建了一座九林禪院,並要讓一位了不得的高人鎮守此地。不論是不是針對梅振衣的,再過幾十年,這裡的形勢肯定變得很複雜,梅振衣不能再像今天這樣安然修行了。

說完這些,隨先生又端起酒杯高深莫測道:「蕪州近年之變,就是因為出了一個你。所以我也想交你這個朋友,說不定將來有什麼衝突爭端,我可以幫你一把。」

梅振衣笑了,低頭看著杯中的酒道:「隨先生,你知道指引我修行入門的上師是誰嗎?是孫思邈真人,他老人家雖然是一位道士也是一位神醫,但是教我他親自所做的第一篇文章,就是《會三教論》,立主門戶之間不要互相攻訐。想借我之手在蕪州搞佛道門戶之爭,我沒有興趣。」

隨先生搖了搖頭:「你沒有興趣,恐怕別人有興趣,到時候你也躲不過……知道仙童清風是怎麼與鎮元大仙鬧翻的嗎?那鎮元子號稱地仙之祖,卻迎奉佛門,於是清風與他分道揚鑣了。」

梅振衣訝道:「有這回事?我還沒聽說過!我看清風仙童並沒有什麼排佛之意,他與普陀道場巡山護法熊居士還是結義兄弟呢。至於那鎮元子我不認識,他愛迎奉什麼也是他自己的事,與我沒關係。」

隨先生嘆息一聲: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