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忘江湖 第135回 月下佳人體如酥,淺酌沉醉似當初

梅振衣精明機敏、手段百出,然而卻在白牡丹面前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他收起拜神鞭,輕輕扶起白牡丹,端杯賠罪道:「白姑娘,梅某人唐突了,該罰!」然後將面前那杯下了「葯」的酒一飲而盡。

他做事很乾脆,剛才察覺酒中被下藥,毫無徵兆的就出手就將白牡丹制服,旋即發覺是個誤會,立刻收了法術。白牡丹的目光很凝重,但見梅振衣不僅不再戒備,而且主動喝下面前的酒,神色又恢複了柔和。

「梅公子,你今天罰酒喝得夠多了,如果真的誠心領罰,就不要再罰酒。」白牡丹坐直身體,目光靜謐如月光,兩人離得很近,面對面不足一尺。

梅振衣低下頭,不再迎視她的目光:「白姑娘留我,就是有話想問,你問吧,只要我能答上來的,自會告之。」

白牡丹:「今日席間有人一眼能看破我的行藏,那兩位高人是誰?」

梅振衣:「童子是來自崑崙仙境聞醉山的清風,黃衫人不知是誰,據我猜測來自仙界,我稱他為隨先生。」

白牡丹:「你呢?你坐在這裡沒動,僅聞酒氣就知道我在酒中下藥,這已不尋常。察覺我身上的體香之後,轉瞬間便知能解酒中藥性,簡直是匪夷所思。這不是一般的修行境界,梅公子究竟是怎麼辦到的?」

梅振衣:「我是孫思邈真人的衣缽傳人,好研外丹餌葯之術,曾有些奇遇,所以對藥性氣息比較敏感。實在慚愧,我自負精通煉藥,今天卻鬧了個誤會。把解藥當成了迷藥,而真正的迷人之香,竟然沒有察覺。」

見他回答的這麼老實,白牡丹展顏一笑,親手斟了一杯酒,遞到梅振衣手中:「梅公子,奴家敬你一杯!你未察覺我的天成體香中的異常也難免,這本就難以分別,你一直端坐未動,我也收斂心神未動。邀人對飲,這般情景還是第一次遇到……你所說的小青姑娘,又是何人呢?」

這話怎麼答?梅振衣望向月光下的南水,思緒彷彿回到穿越前在梅公河畔的那個夜晚:「我出生後患失魂症,一睡十二年不醒,是先師孫思邈將我治好的。在醒來之前,我做了一個穿越千年的大夢。認識了一位姑娘,名叫付小青。白姑娘自然不是小青,但我覺得小青就是白姑娘,這麼說,也不知白姑娘能不能信?」

付小青看著他,一雙妙目眯成了細細的月牙:「世事真是玄妙,竟有那樣的夢?不知此時此刻,你我是否也身處夢中?雖然玄妙難解,但我深信不疑,梅公子一定真的見過那位小青姑娘,把她當成了我。」

梅振衣:「噢!為什麼?」

付小青:「你方才說話時已然失神,對我毫無戒備,我可以像你剛才出手那樣輕易的制服你。你答話的態度,不象面對一個歡場上初識的女子,也不象面對一個被看破行藏的妖精,就是面對一位你非常熟識之人。我久在風塵閱人無數,無需神通,這等看人的眼力還是有的,你真的沒有把我僅僅當作白牡丹。」

梅振衣勉強一笑:「白姑娘就是白姑娘,自然不是我認識的小青。請問你還有什麼別的話要問嗎?」

白牡丹又斟了一杯酒自飲:「你我都已有破妄的修為,不必再談了,既然是私夜小酌,奴家就陪梅公子飲酒賞月吧。」

她竟然不再追問了,但梅振衣可有些著急了,脫口道:「白姑娘,你在隨先生的幻化的鏡子中,究竟看見了什麼?」

白牡丹:「幻化之象而已,與你無關,就不要再問了。」

梅振衣:「但是白姑娘留我,不就是想問這些么嗎?如果我聽的沒錯,隨先生的詩句分明在說你的修行難成正果,不久將遭劫數。」

白牡丹淡淡一笑,笑容如水波般輕柔:「我本是想問,但現在又不想問了。他與我無關,我與梅公子也是風塵中偶遇,何苦牽扯這些事情。我若真的放不下,那才是修行中的劫數。」

梅振衣:「隨先生的用意自可不必理會,但是仙童清風親口告訴我,你五衰將至,我雖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清風是不會有惡意的,只想提醒一下白姑娘。」

白牡丹:「多謝提醒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那位仙童的詩是送給你的,別以為我聽不懂。他是勸你不要理會,此事與你無關也對你無益,而你果然還要追究。我正是因此才留你私談,而轉念間又不想再談,也是因此。」

清風說的對,他本想勸梅振衣不要捲入無謂的麻煩,結果反而引起了梅振衣的執念,白牡丹本人都不再問了,可是梅振衣還要主動去說。

白牡丹見梅振衣面露思索之意不答話,又給他斟了一杯酒道:「關於隨先生幻化的明鏡,小女子給你講個故事……洛陽街頭有位算命先生,逢人誇口推算神准,不準願奉還十倍卦金,有人付錢相問,他只說一句你將來會死……那隨先生幻化景象的手段無非如此,給我看的就是五衰之象,乍見之下當然震驚,轉念一想又覺得殊為無趣。」

她說得很有道理,是人就會死,修行人也一樣,除非成仙。但仙道是自己修出來得,修不成自然要落入輪迴,其中艱難自不必多說,所以算一個人會死,這種把戲很無聊。對一個普通人說他會死,他就不活了嗎?對一個妖精說她會死,她就不修行了嗎?白牡丹的修為,已突破脫胎換骨之境,連梅振衣都沒看破她的來歷,這個道理她當然能明白。

梅振衣就不明白嗎?當然也明白!就在此時,懷中的一件東西似乎微微有所感應,正是隨先生送他的那面鏡子。這鏡子似有靈性,彷佛在提醒他——只要拿出來照一照白牡丹,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與此同時,河面吹來一陣清風,波光亂閃,就像一面碎裂的鏡子,梅振衣神識也有感應,一瞬間好似變得如定境般清醒,懷中的鏡子又變得安靜了。

梅振衣舉杯飲酒掩飾臉上的苦笑,其實他心裡什麼都明白,把一切看得透透的!別看梅振衣在白牡丹面前總是失神,說話時一副又乖又老實的樣子,但他不是真的變傻了。隨先生送了他一面神器鏡子,很可能就是仙界丟失的照妖鏡,但梅振衣從來不動,甚至都把它給忘了。如此一來,隨先生不論有什麼用意,都通通變得沒有意義了。仙人能推演世事,也要憑機緣,那面鏡子就是機緣,如果梅振衣不用也不去想,隨先生的苦心就等於白費。今天隨先生在花船上來了這麼一手,想勾梅振衣動照妖鏡,就算他不動鏡子,心裡也會起那個念頭。

梅振衣當然不會上當去動照妖鏡,聽說仙界正在找這件不明不白的贓物呢!可這並不代表梅振衣不動別的念頭,他雖然是真如不二的大成真人,但畢竟沒有經歷苦海劫的考驗,能夠從前生種種世間未歷中超脫。就像他當年初遇鍾離權,破了點石成金的試探,事後孫思邈卻說這是因為他足夠聰明看出了破綻,並不是到了能破法境界。

但不論是隨先生還是清風,都沒有算到一點,那就是梅振衣根本不用去印證白牡丹將會遭遇什麼,因為穿越前的經歷,梅振衣早就心中有數,面前這個妖精將會再入輪迴,不知經歷幾轉幾世,成為一千三百年後的付小青。他能改變白牡丹的命運嗎,如果能,那麼還有沒有一千三百年後的付小青?如果沒有付小青,還還有沒有梅溪的經歷?如果沒有梅溪的經歷,還有沒有此時的梅振衣?……等等等等一系列無限死循環的問題糾結,把梅振衣自己給繞糊塗了,他的心境在這一瞬間徹底亂了。

混亂只是一瞬,接著隨風而轉醒,想起了師父孫思邈的話:「你莫管他是凡是仙,就看他如何與人相處;守好心中所悟之道,見怪莫怪便是。」

梅振衣在遇到隨先生、關小妹、法舟這些人「添亂」時,能做到師父的要求,但在付小青的前身白牡丹面前,也能做到嗎?他在心中暗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算了,我不過是個遇事做事的大成真人而已,想那麼多沒用的幹什麼!」他拍了自己的腦門一記,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梅公子,何故擊額,難道奴家的話讓您不舒服嗎?」白牡丹在一旁柔聲問道,並伸出一隻手撫摸他的額頭。

梅振衣抓住了這隻手,將它握在自己的掌心:「非也,只是白姑娘的故事,讓我頗有感觸。梅某心中有個想法,說出來希望姑娘不要笑話,我想邀您離開牡丹坊,隨我去蕪州。」他說話時抬頭看著白牡丹的眼睛,目光就這樣靜靜的直視。

他還沒說完白牡丹就笑了,笑的花枝亂顫,笑聲如銀鈴般悅耳,笑著說道:「每一個被我留下私談的人,都會說這一句話,要贖我出牡丹坊長伴左右。本以為梅公子是修道高人,不料也動這般俗念。實話告訴你,天下富貴風流我見的多了,真有此心,早已不在此處。至於贖身,更無必要,我自己都可以把牡丹坊買下來。」

梅振衣清咳一聲:「我就知道姑娘會笑,但你是會錯意了,我聽金仙開口,說你將有劫數會落入輪迴,可惜這一世修行。萬一真的如此,我願助你一臂之力,或可平安歷劫,並無其他任何想法,也無任何要求。」

白牡丹不笑了,很認真地反問:「梅公子,你修為未必如我,為什麼要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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