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子非魚 第119回 功德回望浮津渡,濠水抱殘落歡橋

「商務考察,何意?記得第一次見你,曾於路上談通財之道,你欲行商賈之事嗎?」清風的神色有些好奇,但他猜的很准,一語中的。

梅振衣:「是啊,我需要賺錢,賺一大筆錢!」

清風反問:「你還缺錢嗎?」

梅振衣嘆了口氣:「我一人是不缺錢,但是東華門開鑿太牢靈境缺錢,有了東華門建造仙家洞天的經驗,我將來未嘗不可在青漪三山中建造洞天,那樣需要的錢更多。」

清風:「仙家洞天,僅僅有錢是修不成的。」

梅振衣:「仙童得山神綠雪之助,欲在敬亭山建造仙家洞天,可以不再費一文,有那座山就行。但是世間修行弟子卻不似仙童這般已有金仙境界,他們在世修行,有還要法、師、侶、地、財的講究,鑿建洞天須有仙家法力,但亭台樓閣、園林葯田,還是需要人力物力,有錢採辦的話,可以省力很多。」

清風又問:「欲超脫世間,不應受財色勾牽,你心裡應該明白,怎麼今天又想起賺一大筆錢呢?」

梅振衣答道:「世間行事,依世間法而取,我非欲強求豪奪,只是在想通商富足之道。所謂不受勾牽,有也罷無也罷,皆不受掛礙。若自命清高一味不取,當取、需取、能取亦不取,看似不受無的掛礙,卻受有的掛礙,豈非亦是受此念勾牽?」

清風點點頭:「不錯,你看的通透,很多人苦修一世也想不通這個道理,以為自己什麼都看破了,其實什麼都沒看破。」

梅振衣笑了:「仙童啊,你這一路話雖不多,可是每次開口發問,都很有玄妙,沒事的時候你就多問問我唄?」

清風瞄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我問你?如果你答不上來,可別怪我。」

一路再無閑話。往前走過了浮津橋,沿黃河南岸折轉東行,走了沒多遠,在一處高坡上清風突然站住腳步,向浮津橋回望。

梅振衣問道:「仙童怎麼不走了,對這座橋很感興趣嗎?」

清風:「後面有高人來,我們等一等,先看看這座橋吧。我問你,在蕪州之時,沙和尚點中柳家的那片地,柳家欲捐給禪院以為功德之事,你卻要看看再說,你如何理解這世間功德二字?」

這一問過於虛無飄渺,還真不好答,梅振衣一指遠方的浮津橋道:「看見那座橋了嗎,以你我的修為要想渡過黃河舉步之間,但世人渡河很難,有了此橋之利,就方便了許多……在我看來,修這樣一座橋,比修那樣一座廟,功德大多了。」他並沒有正面回答什麼是世間功德,而是舉了這麼一個例子。

清風未置可否,高坡下卻有一個聲音說道:「道友此言差矣!浮津橋渡世人過黃河,菩提法渡世人到彼岸,同為功德!立寺弘揚佛法,橋在世人心中,亦是功德之舉。」

順著聲音望去,河堤下走來一個小和尚,這和尚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小圓臉紅撲撲粉嘟嘟,神情稚氣未脫,然而頭上卻有十二個戒疤,竟是個已受俱足戒的僧人。清風方才說後面有高人趕來,難道就是指這個小和尚嗎?

再看一眼清風,他仍站在那裡望著浮津橋毫無反應,小和尚已經走上高坡,趕路時走的有些熱,還伸手擦了擦光頭上的汗。梅振衣見小和尚天真模樣,忍不住起了玩笑試探之心,問道:「小師父,立寺弘揚佛法,為人心之橋,是功德之舉。但南朝萬寺,為何治不了亂世呢?」

這句話問的很刁鑽,小和尚摸了摸光腦門想了半天,這才指著浮津橋反問:「這座浮津橋,就治得了亂世嗎?」

清風背著身子沒有回頭,卻開口插話了:「小和尚,你反詰於他,所言雖然不錯,但未必顯得高明,他是尚未成就仙道之人,你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吧。」

小和尚嘆了一口氣,他的樣子有些故作老成之態,看上去讓人不禁莞爾,只聽他嘆息道:「立寺未必是渡人道場,有僧假託於佛門,不事勞作修行,專事圈佔世間供奉,即使萬寺,弘法場少,貪占圓多。佛法只能渡人心到彼岸,卻治不了未渡之人在世間亂象,此乃世人之過、僧人之過,非佛法之過,譬如此橋。」

清風的語氣有所緩和:「這位道友,你叫什麼名字?」

小和尚:「苦海無涯法作舟,貧僧法舟。」

梅振衣上前施禮道:「法舟道友,您這是往哪裡去啊?」

小和尚法舟:「我往洛陽去,正巧聽見二位問答論道,忍不住打聲招呼,路也走累了,正好歇歇腳。」他鬆了綁腿在河堤上坐了下來,又問道:「請問二位道友怎麼稱呼啊?」

梅振衣:「我此時姓呂,號純陽子,這位是清風童子。」

法舟笑了:「此時姓呂,對對對,說的妙!我此世號法舟。」他坐下來歇腳,把包袱從肩膀上摘了下來,掏出兩個饅頭,遞給梅振衣一個:「二位也是趕了好遠的路吧?這位仙童不食人間煙火,呂道長還是填飽肚子再說。」

這小和尚好眼力,一眼就看透清風是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童,而梅振衣一直注意打量法舟,卻沒看出他的底細來。見法舟遞來饅頭,他也沒推辭,並肩坐下,大口吃了起來。

「呂道長干嚼饅頭,還能吃得這麼香?」法舟又從包袱里掏出一塊荷葉包的鹹菜疙瘩,掰了一半遞給梅振衣。

梅振衣:「多謝道友的饅頭和菜,不瞞您說,我已經半個多月沒吃東西了。」

法舟睜大眼睛問道:「那你怎麼又吃了呢?」他不問梅振衣為什麼半個多月沒吃東西,想必已看出他在修行辟穀術。

梅振衣一邊嚼饅頭一邊咽鹹菜,嘴裡含糊不清地答道:「你給我,我就吃了呀。再說我們也是去洛陽的,地方也快到了……謝謝道友地布施,等到了洛陽你在何處落腳,有機會我上門找道友切磋。」

法舟聞此言,不知何故又嘆息一聲,變得愁眉苦臉起來:「我此去洛陽是向太后領罪的,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

「領罪?道友乃有道高僧,會犯何罪?」梅振衣吃驚不小,他就算看不透也能猜到這小和尚法舟修為遠在自己之上,連清風事先也說了他是一位高人,這位看上去天真可愛的小和尚,會犯什麼罪呢?

法舟:「都是口業糾纏啊,是因為觀自在菩薩。」

清風轉過身來,盯著法舟問道:「你得罪了觀自在?」

法舟:「不是我得罪了觀自在,是因為觀自在菩薩,得罪了武太后。」

「觀自在菩薩得罪了武太后,這算哪門子事?」梅振衣又吃了一驚。

法舟直搖頭:「不是菩薩得罪了太后,而是因為觀自在菩薩,我得罪了武太后,故此太后下詔,讓我到洛陽領罪。」

清風一皺眉:「法舟和尚,你把話說清楚點好不好?」

這位小和尚法舟,在長安城中宣講「行深般若」之法。因為他人小有趣,講法也常常逗人發笑,聽者雲集。也不知道搶了哪家寺院的風頭,引起了長安城中一批僧人的不滿,按現在的話說,就有別的和尚組團跑去砸場子。有一日,他講法之時,旁邊有僧人發問:「法舟,你言必稱觀自在菩薩,當今武后也是崇佛之人,在你看來,武后的聖旨,相比觀自在菩薩所說又如何?假如你有罪,是菩薩能治你的罪呢,還是太后能治你的罪?」這句話明顯是個套,法舟一不小心還真鑽進去了,他當場答道:「欲修行深般若,應從菩薩所說。」回頭就有人將這件事報告到了洛陽,說法舟在長安煽動僧眾抗旨,武后聽說之後,下了一道詔書:「法舟平日所念,是哪部經文?若能念此經免不敬之罪,請來洛陽誦經,若不能免,則請自行領罪。」於是法舟就到洛陽來領罪了。

法舟愁眉苦臉的說清事情始末,又朝清風道:「這位仙童,你既然開口發問,難道有什麼辦法救我?」

清風直搖頭:「你既然自己到洛陽領罪,我也沒辦法。」

看著小和尚發愁的樣子,梅振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法舟道友,我倒有個法子,也許能幫你。」

法舟一愣:「這種事情,連仙童都無計可施,呂道長會有辦法?」

梅振衣高深莫測的一笑:「神仙沒辦法,未必等於俗人也沒辦法,和尚,你附耳過來。」他在法舟耳邊小聲耳語了一番,最後拍著肩膀道:「就這麼辦,你十有八九能過關。」

法舟皺著眉頭張著嘴,神情頗有些不可思議,好半天才問道:「這樣真行嗎?」

梅振衣:「行不行,試過了才知道,如果不試,你一定要領罪,如果試了,說不定能免罪,對你並無損失。」

法舟搖頭:「你教我的,並非佛法。」

梅振衣好氣又好笑地說:「當然不是佛法,是江湖藝人的說口伎倆,要論佛法,我一個道士能比得上和尚你嗎?」

法舟還是搖頭:「出家人不打誑語。」

梅振衣給了他一拳:「誰叫你打誑語了?我也是真人不說假話!……你這幾天,就這麼念,等見到武后,就照實答話,一切不就都結了?」

這一拳似是打醒了法舟,小和尚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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