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應帝王 第090回 含淚懷前公主訴,忽聞身後仙師回

叛軍到達蕪州城下時梅振衣正在齊雲觀,接連多日的攻城使蕪州城內外斷了消息,但戰場上發生的事情梅振衣都很清楚,因為有提溜轉這個包打聽城內城外來回忙著送信。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梅毅指揮的守軍佔了明顯的上風,梅振衣也很放心。

他托提溜轉進城去問梅毅,需要自己做什麼?梅毅回信:「城已被圍,我自能守,少爺在齊雲觀照顧好玉真公主與家眷即可。」

梅振衣並未對玉真公主詳細講蕪州城戰況,只說蕪州無恙,不日即可退敵,免得她太擔心。玉真生性恬靜,住在齊雲觀中每日最多的時間是在書房看書,與谷兒、穗兒聊天,她也是在等梅振衣,因為梅振衣每天都會到書房坐一會。

下人們對她很恭敬,沒事不會打擾她,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提溜轉。玉真公主是提溜轉一路送到齊雲觀的,她早已不害怕這個「鬼」,再見反而覺得格外親切,與他人不便說出自己的身份,只有與提溜轉在私下裡可以無話不談。

提溜轉本就羅嗦,張家長李家短什麼都愛打聽,也喜歡和玉真公主閑扯——難得找到這麼好的一位聽眾,它說的那些雞毛蒜皮無聊事,玉真公主都聽得津津有味。也難怪,玉真從小養在深閨,哪聽說過這些?有生以來,讓她覺得最開心的事情,第一是每天在書房能見到梅振衣,第二就是隔三差五聽提溜轉閑扯淡。

提溜轉出入齊雲觀,一般下人不知,能察覺它行跡的高人知道它的身份,也不去管它。這天提溜轉一大早就來了。它還真挺忙,昨天夜間去蕪州城轉了一圈打探軍情,來的時候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它不敢打擾,一轉圈鑽進了玉真公主的房間。

玉真公主還沒起床,提溜轉也不嫌自己礙事,見玉真已醒,就在床頭嘰嘰喳喳說了起來。它提到了兩軍陣前的事情,玉真很感興趣,就從床上坐起來追問了幾句。話匣子打開了,提溜轉將自己這段時間關於守城之戰的所見所聞都說了一遍。如果能看清它的表情,一定是眉飛色舞。

然而它說著說著,感覺就有些不對勁了,因為房中變得很安靜,玉真公主不說話也不看它,低下頭去以手掩面,傳來的輕輕的抽泣聲。——她哭了!

梅振衣正在齊雲台上練功,他沒有打坐,而是面朝東方站立。此時剛剛日出,太陽從青漪湖方向升起,粼粼波光滿湖蕩漾,青漪三山也似鍍上了一層金輝,霞光穿過承樞峰的山腳,正照在齊雲台上。

梅振衣周身上下也披著一層淡淡的霞光,仔細看去,霞光中似乎還有無數細微的精芒匯聚,在梅振衣身形外流轉。彷彿這一片天地中所有靈機都匯聚在齊雲台上,滿天的霞光也恍惚產生一種折射的錯覺,光華都籠罩在他一身。

梅振衣在修鍊,他的「省身之術」如今更上一層樓,從最早的「靜而知身、氣極鼓動、移經變氣」突破五氣朝元境界後,能夠延伸神識外感,學會了「內息之法」,突破了易經洗髓境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反覆洗鍊身心,在修行中體會那種內外互感的凈化與升華。

他在修鍊一種辟穀導引法門,也是「省身之術」到了易經洗髓境界之後洗鍊身心的一種方法,孫思邈早有所授,境界到了他才開始習練。從修行角度講,不突破脫胎換骨的境界,是無法做到完全的辟穀不食的,但在易經洗髓階段,往往都需要有這麼一個過程,徹底的凈化身心。

師父將同一法門教給不同的弟子,弟子修鍊可能會各有巧妙,比如梅振衣在霞光中修鍊辟穀導引之術,有他自己獨特的感悟。

其中巧妙提溜轉看得不是很明白,它有些慌張地飄來,卻發現梅振衣身披奇異的霞光讓它這個陰神不能靠近,只能遠遠地停下。梅振衣此時行功,神識內外交感非常敏銳,立刻就知道它來了,霞光一收精芒內斂,轉身問道:「提溜轉,出什麼事了?你慌慌張張的來。」

提溜轉:「沒出什麼事,就是玉真公主突然哭了,她哭得好傷心,我也不知道怎麼了。」

梅振衣一皺眉:「這些日子一直好好的,為什麼突然會哭,這大清早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提溜轉:「我從蕪州城中來,看你練功不敢打擾,就去找公主說話,說著說著她就哭了,可能是被我說哭的……哎呀,她來了,你自己問吧,好像剛哭完。」

說話間玉真公主已經走出了齊雲觀的後院,素麵而來綰著一頭青絲顯然尚未梳洗,臉上的淚痕已經擦拭,可眼眶依然是紅紅的含淚欲滴。她從晨風中走來,就像一朵嬌弱的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梅振衣剛要打招呼,玉真已經來到齊雲台下,抬起一雙淚眼不說話,向上伸出了一隻手,意思是讓梅振衣拉她上去。梅振衣伸手把她扶上齊雲台,柔聲問道:「公主為何面帶戚容,是下人們得罪,還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目瞪口等,玉真公主竟然一曲雙膝,跪在了他面前!

梅振衣大驚失色,趕緊伸手攙扶:「公主千金之軀,切莫如此,梅某萬萬受不起!」

玉真公主決然道:「不要扶我!梅公子早該受我一拜。」她平日說話溫柔婉約,不論什麼情況下都無絲毫施禮之處,然而此刻一聲輕喝,無形中帶著一位真正的皇家公主威嚴,卻是跪著說的。

梅振衣也嚇了一跳,沒敢貿然去扶,退後半步一側身道:「公主究竟有什麼事,開口吩咐便是,何故如此?」

他一邊說話一邊向遠處的提溜轉擺手,提溜轉沒反應過來,還在愣在那裡看熱鬧呢,梅振衣在神念中喝了一句:「別傻看了,快去守住後院的門,別讓其他人過來。」它這才打著旋飄向後院門。

玉真公主跪在那裡道:「梅公子之恩情,玉真粉身碎骨難報。不要再叫我公主,我也不是千金之軀,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無處容身的弱女子罷了。梅公子肯救我、收留我已是此生幸遇,本不該再有所求。可是玉真今日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有什麼事就說。只有我能辦到,自然願意幫忙,你先起來好不好?」梅振衣不好強拉,乾脆也在玉真公主面前跪了下來,面對面的說話。

玉真揚起淚眼看著他,很清晰地說了一句:「這件事,梅公子一定能辦到,請你送我兩軍陣前!」

「什麼?你要到兩軍陣前!誠如公主所說,你是弱女子,那裡不是你該去的地方。」梅振衣又嚇了一跳。

玉真公主幽幽道:「請問梅公子有父嗎?」

梅振衣:「我父是南魯公梅孝朗,公主是知道的。」

玉真公主:「那麼玉真有父嗎?」

梅振衣:「當然有啊,您是……」說道這裡他突然住了口,明白玉真公主是什麼意思了。

玉真公主接著說:「本以為被梅公子救離軍營,可以置身事外。但今天聽提溜轉介紹軍情,叛軍仍打我父王旗號,矯稱我父王就在軍中……我父王死得冤屈,我怎能眼看著他死後仍被亂臣賊子任意糟蹋?」

見梅振衣不說話,玉真又道:「梅公子救了我,可是你怎麼向別人解釋這件事?我確實去過叛軍營中,叛軍確實打了我父的旗號,我是說不清的,人人都能聽信我的辯解嗎?梅公子並未親歷叛軍營中的事情,無法替我開口,難道要將我藏在齊雲觀中一輩子嗎?如果這樣,我的私心也是願意的,可惜不可能!」

梅振衣嘆息一聲:「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你是想親自去兩軍陣前表明身份,呵斥對方矯稱你父王的詔令?」

玉真公主:「正是!請問梅公子,假如叛軍矯稱你父親的號令,你能無動於衷嗎?況且我父王已死,自己無法開口,天下也無他人能出面洗刷他的清名。」玉真公主一口氣說了很多話,到最後又帶著哽咽,香肩發顫酥胸起伏,已是語不成聲。梅振衣忍不住伸手相扶,正想寬慰幾句,不料玉真公主輕呼一聲「請梅公子成全!」身子一軟就撲在了梅振衣胸前,將臉埋在他懷中又開始哭泣,哭得是凄凄慘慘、悲悲切切。

兩人的姿勢有點尷尬,是面對面跪在地上,梅振衣只能伸手輕拍玉真的後背,又不好立刻把她推開。這位可不是谷兒、穗兒那兩個貼身丫頭,可以摟在懷裡隨便揉隨便哄,而且她哭的真是傷心,已經是非常、非常的忘情而失態了。

正在此時,梅振衣身後有人說道:「玉真公主,切莫再悲傷,你的話我碰巧都聽見了,你的想法不是沒有道理……起來吧,我命徒兒送你進蕪州城便是了!」

這人好厲害,竟能在梅振衣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上了齊雲台,聽見他的聲音,如果不是懷中還有玉真公主,梅振衣差點沒蹦起來——師父鍾離權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陡然聽見陌生人開口,玉真公主也吃了一驚,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從梅振衣懷中起身,低頭以袖掩面拭去淚水。齊雲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身穿青灰色道袍,束髮高簪面容古樸清癯,腰間懸著一個酒葫蘆,手中拿著一把破蒲扇,正是鍾離權。

梅振衣上前行禮:「師父呀,你終於回來了!這三年,徒兒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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