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德充符 第077回 盤扣金珠心何重,指山相贈以還情

經過梅振衣的一番開解,梅毅也恢複了平靜,不再感嘆什麼,至於心中還有什麼想法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次日起程,梅毅去了一趟舒州府,亮出魚符表明身份,從官府那裡調了一輛最好的馬車,卻沒有要隨從護衛,親自趕車前往蕪州。

舒州緊臨蕪州路程不遠,梅毅雖然使不出神通法力,但一身修為仍在,趕車比一般的車把式強太多了,兩匹駿馬拉著輕車在官道上速度極快,遠遠看去就是一縷煙塵。煙塵之後清風與明月不緊不慢的跟著,腳下片塵不沾。

梅振衣坐在馬車上想心事,梅毅的遭遇讓他感觸很多,突然想起一句話「神靈面前莫浪言」,看來還真是這樣,說不定是禍是福!那些拜佛求仙的人不知明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仙佛不在,求也沒用,假如仙佛真地來了,結果也不是一般人能預料的。

子曰:「敬鬼神而遠之。」——誠不我欺也!

梅振衣在回想知焰仙子所述那兩位仙童的來歷,以及這幾日清風和明月所說的話,一個個熟悉或模糊的名字聯繫在一起:清風、明月、鎮元大仙、心猿悟空,他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想間想到這一對仙童是誰了!

史上最有名的清風、明月,不是聞醉山的清風、明月,而是五觀庄的清風、明月!《西遊記》中有一回叫「萬壽山大仙留故友,五觀庄行者竊人蔘」,講的就是玄奘取經路過五觀庄,主人鎮元大仙不在,只留一對童子在家。童子用人蔘果招待玄奘,玄奘不敢吃,那對童子就自己吃了,玄奘的幾個徒弟眼饞去偷人蔘果,結果引發了一系列故事。這個故事在《西遊記》中是個大團圓的結局,孫悟空打倒了人蔘果樹,但最終還是從觀自在菩薩那裡求來凈露,將人蔘果樹救活,鎮元大仙與孫悟空結為兄弟。至於清風、明月只是故事裡的兩個小配角,後來再未提起。

穿越到大唐之後,見到了種種神話傳說中的人物,甚至拜了漢鍾離為師,與後世的文學作品中所見大異其趣。自從誤以為鍾離權在試探自己,無禮得罪了妙法門幾位高人之後,梅振衣對神話傳說就不刻意去附會了,老老實實的遇事做事。

但是今天見到了清風、明月。他還是想起了這一段歷史典故。他們不就是傳說中五觀庄的那一對嗎?怎麼成了聞醉山的葯園童子?他們與鎮元大仙的傳人怎麼會起了衝突?看來實情另有曲折啊。

玄奘西行,到天竺那爛陀寺求法,史上確有其事。梅振衣穿越到唐代所知所聞也與史書記載並無太大差別,那是貞觀初年的事情,而如今玄奘法師早已在長安圓寂,這對仙童又是怎麼回事?在玄奘西行的路上,應該是真的遇到了清風、明月還有鎮元大仙。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清風、明月就是《西遊記》里的那兩個仙童,現在帶著萬壽宗葯田所有的靈藥來到人世間,被自己所收留。靈藥藏在哪呢?他們身上還有人蔘果嗎?如果有的話能不能搞個一枚兩枚的來嘗嘗?

想到這裡又苦笑著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有些荒誕的念頭,梅振衣早已明白,仙家福緣不是隨便亂求的,修行依因果緣法行事。以他現在的能耐,還插手不了這樣的事情,乾脆提都別提,一切等將來再說吧。自己只要信守諾言,送他們一座山做為修行道場就可以了。

到了蕪州地界,並沒有進城,而是在郊外沿青漪江直奔齊雲觀。下午的時候過了妙門山,來到青漪湖邊,遠遠地看見齊雲峰上山的小道,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梅毅在前面回頭道:「少爺,有不少就在山腳下,應該是在等你。」

梅振衣吩咐停車,跳下車來對後面的清風、明月拱手道:「二位仙童,這一路前來,沿江排開的六座山,以及前面湖中的三座山,就是蕪州九連山,皆為我梅家所有。你們現在可以去各處看一看,我家中還有事要處理,三日後再見。」

清風點點頭:「那好,三天之後,我們就在此地相見。」然後也不多說,挽著明月凌波踏浪而去,看方向是往青漪三山去了。

山腳下的那群人見馬車停了,都快步趕了過來,梅振衣也趕緊迎了上去。還沒走到近前,人群中就奔出兩條嬌小的身影,帶著哭腔喊了一聲少爺,一左一右撲了個滿懷,梅振衣伸雙手抱住,正是谷兒、穗兒兩個小丫鬟。

兩個丫鬟髮髻衣衫很是齊整,顯然是梳妝好了特意在等,一個多月沒見,這一對美少女憔悴了許多,臉色蒼白一對杏眼又紅又腫,顯然不知哭過多少回。此刻撲在少爺懷中,想說話卻說不出來,抽抽搭搭又在哭。這一個多月把她們嚇壞了也急壞了,見到少爺無恙歸來,一時忘情投懷喜極而泣。

再看對面,張果、星雲師太、師兄曲振聲、舅舅柳直,還有梅氏六兄弟都紛紛上前寬言慰問。不僅有人還有鬼,常人不覺的陰風起處,提溜轉也來打招呼,祝賀他無恙歸來。梅振衣抱著兩個丫鬟也沒法還禮,只有不住點頭稱謝,張果等人眼眶都有些濕潤,面帶欣慰的笑意——無論如何,回來了就好!

梅毅在一旁問張果:「你們怎麼知道,我和少爺會在今天回來?」

張果:「程玄鵠派人從浩州騎快馬報信,說少爺不日即將回家,我能猜到少爺肯定先回齊雲觀,我們這兩天都在山下等。」

抱著一對美少女丫鬟,看著面前這些親切的面孔,梅振衣心中溢出一股形容不出的暖流,鼻子有點發酸也想哭。萬馬軍前被父親被一箭帶來地遺憾,此刻一點點被衝散。

他低頭柔聲對兩個丫鬟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們哭什麼?別再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好看了!」

谷兒、穗兒這才止住抽泣破涕為笑,反應到在眾人面前舉止失禮,又趕緊躬身道歉,被梅振衣一把拉起。接下來他上前向眾人長揖回謝:「騰兒突遭變故,讓諸位為我憂心了!」眾人紛紛伸手攙扶,皆說少爺遇難呈祥,值得好好慶祝。

一行人簇擁著梅振衣和梅毅,就像簇擁著兩位從戰場上得勝而回的將軍,一路談笑回到了齊雲觀。當晚在觀中設宴,既洗塵也壓驚,開席之前,梅振衣想起了一件事,把舅舅柳直單獨請到了書房。

柳直聽說自己外甥出事之後,也是急的吃不下睡不著。妹妹柳巧娘走的早,只留下這麼一點骨血,怎麼不讓人擔心?聽說梅振衣無恙歸來,柳直特意從寧國縣趕到齊雲觀等候,要親眼看到他回家才能放心。俗話說見舅如娘親,尤其是親娘不在的時候,那就是娘家最親的人了,剛剛穿越時對這個莫名的便宜舅舅沒什麼感覺,可是此時見面,梅振衣卻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種親人間的溫情。甥舅之間寬慰的話不必細述,最後梅振衣求了舅舅一件事。

柳直聽完後眼神發亮,拍著他的肩膀道:「難為你還有這份心,我怎能不答應,就這麼定了!你這孩子真像你去世的娘,心細,總能為人考慮的很周到。」

酒席還沒擺上之前,柳直當著眾人的面宣布了一件事,要認谷兒、穗兒為女,不是掛名的義女,而是記入戶籍的養女。這就意味著這一對丫鬟今後的身份不同了,她們的名字也成了柳谷兒、柳穗兒,不再是普通的下人,而是梅振衣的「表妹」。柳直話一出口,眾人都猜到梅振衣剛才拉著舅舅去商量什麼事去了,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將來要娶這兩個丫鬟。注意,是「娶」,而不是「納」,其中有很大的區別。唐代的婚姻制度是法定的一夫一妻制,一位成年男子只能有一位正妻。當然了,有錢人可以納妾,還可以在府中養一堆歌伎,在現代人看來都是小老婆,但在當時的法律地位是完全不一樣的。妾沒有法律承認的地位,也不受任何保護,沒有財產的繼承權和處置權,甚至妾本身就是一種私有財產,可以隨意買賣或轉送。從文字表述上看就很明顯,與正妻結婚叫「娶」,要請媒下聘履行法定的手續,而「納」就是收納之意,就像買一件東西,不需要媒人也不需要聘書。唐代的律法還規定,士族與庶族之間貴賤不通婚,指的是正式的夫妻,與納妾無關,也說明妾被排處在法律地位之外。還有規定不得以妾為妻,也就是說正妻死了,妾也很難扶正。

那天在終南山下,梅振衣扯開盤扣取出金珠的時候,心中就很有感觸,經歷這一番生死磨難,他想到應善報所有善待他之人,當然包括照顧他無微不至的谷兒、穗兒。他早就打算將這一對美少女留在身邊,轉念想來,如果納為妾室也實在太委屈了。那怎麼辦?既然貴賤不通婚,首先就是要給她們一個身份,這就是他求舅舅柳直的原因。律法又規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也不能都娶為正妻啊?在唐代的婚姻制度中,還有一個特殊的規定後代人了解的不多,那就是「媵妻」制度。

媵,古語從嫁之意,比如堯帝之女娥皇、女英這一對姐妹都嫁給了舜帝,就是一妻一媵。到了唐代有「媵妻」制度,媵不是法定的那唯一的正妻,但比妾的地位要高得多,最重要的是受法律承認,與丈夫是正式的夫妻關係,娶的時候也需要正式下聘書,受社會與整個家族的承認。只有貴族才有娶媵的資格,而且法律上有明確的等級與數量限制,比如唐律就規定:「五品,一妻三媵」。意思是五品官最多可以娶媵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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