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齊物論 第054回 崑崙仙境生元葯,換得何家五文錢

說來也巧了,不久之後董小貞的父親染疾身亡,而董氏探望父病時也不慎身染惡疾,回家後生起病來。惡疾,按現在的話說就是傳染性疾病。董氏娘家出事,她自己又染惡疾,韋從善多年忍氣一朝發作,竟然趁此機會以「犯七出」之名,一紙休書將董小貞趕出家門。

所謂「七出」源自《禮記》,指的是女子所犯的七種過失:不顧父母、無子、淫、妒、惡疾、哆言、竊盜。在唐代的律法中,也是男子可以休妻的七個理由。所謂無子當然就是婚後多年沒有兒子了,其實這不一定要休妻,納妾也可以,就看各家的情況了。假如正妻無子又阻止丈夫納妾,在當時絕對會背上一個好妒的名聲。

所謂妒婦,未必是無子,而是無禮好吃醋,史上最有名的妒婦恐怕就是大唐開國名臣魏徵他老婆了,為了阻止魏徵納妾,竟敢抗旨喝「毒藥」,留下了吃醋的典故。但是「妒」也不一定要休妻,魏徵也沒有休妻,這說明夫妻之間還是有感情的,古人也是人。

所謂惡疾,就是傳染性疾病,這在當時情況下是比較可怕的一種事情,那時都是大家族共居,弄得不好會傳染給全家人,尤其是老人小孩。因惡疾被趕出家門,有時顯得很殘忍又無奈,然而有條件的人家也可以不休妻,專門安排別院養病,讓患者與其它家人隔離。但從律法上來講。這也是可以休妻的一條理由。

韋從善以無子、好妒、染惡疾三個理由,一紙休書將董小貞趕出家門。俗話說蔫人出豹子,韋從善從前在家中凡事都聽董小貞的安排,唯唯諾諾過了十年,一旦翻臉心腸也夠狠的,在岳父剛剛去世不久,趁著董小貞染病,一腳把她給踢了出去。回頭韋從善就迎娶張巧兒,這回不是納妾了,而是明媒正娶。

董小貞哪能咽得下這口氣,回到娘家心中凄苦可想而知。就在韋從善娶張巧兒那天夜裡,她一個人悄悄投青漪江自盡。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殺。這就是過年前不久的事情,沒想到大年初三韋從善就撞邪了,一覺起來剛走到院子里,一陣陰風拂過,臉就腫的跟豬頭一樣,大夫治不了人被送到何仙姑這裡來了。

何仙姑登壇做法,果然有兩下子,一問一答,就找到了撞邪的根源。旁觀者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有人對韋從善表示同情,也有人認為韋從善活該,還有人說那董小貞自己也有過失。

聽見這些議論梅振衣也在心中感慨,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確實是一筆糊塗恩怨帳。在當時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宗族社會,很難用二十一世紀的婚姻法制觀念去衡量這樣的事件。如果憑良心而論,韋從善確實太狠了,而董小貞也不是善茬。

韋從善答仙姑的話,抬出了「七出犯其三」這個正當的休妻理由,可見是個懂律法的讀書人。「仙姑」聞言愣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梅振衣感應到一陣常人查覺不出的陰風,打著轉繞到了自己身邊,正是剛才進門的那位陰神。然後腦海中就聽見一個細細的聲音:「梅公子,小神不知道您在這裡,貿然就闖進來了,請您莫怪!……那個韋從善說的話好像也有道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作答,梅公子也是讀書人有學問,這事怎麼處置,請您給出個主意。」

梅振衣有點想笑,這裡的鄉親見何家婆娘能請仙姑,以為是神靈下凡無所不知。其實來的就是一隻有修為的老鬼,孤魂野鬼就算有些神通法力,也不一定精通唐時律法,跑來向自己討主意了。

他通過望診觀察韋從善許久,大概斷定此人的病症,是陰寒侵入少陰腎經與太陽膀胱經引發急症,按現代醫學的說法很可能就是急性腎小球腎炎,而且癥狀發作的異常猛烈。從病症角度是可以開藥去調治的,但這病人發病的原因太特殊了。

況且此人心虛氣弱,原因是成親後第二天韋從善聽說董小貞投水自盡,也嚇了一大跳,一直坐卧不寧,因此也更容易受外邪入侵。這種狀況就算用湯藥也很難去掉病根,如果轉成慢性癥狀,他恐怕活不了多久。該怎麼處置呢?總不能不聞不問,也不能讓何仙姑下不了神壇吧?

梅振衣想了想在神念中回道:「他講唐律,你也和他講唐律,病人上門,不能不治,但這個人也不能不懲罰,而且要讓他自己受罰,你可以這樣……」他交代了一番,那陰神答應一聲,旋起一陣陰風又回到了神壇上。

陰神領命回去了,梅振衣卻突然愣住了,他此時才反應過來一件事,就是剛才與那隻老鬼的交流,並沒有開口說話只在神識中以神念對答,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神通!鍾離權可以直接與他說話,不用現身別人也聽不見,但鍾離先生的神通廣大自不必提,看來這世間鬼神雖然修行低微,但也有特異之處。

然而自己又是怎麼回事呢?沒人教過他啊,突然間就無師自通有了這種神通?轉念一想忽然有一種頓悟的感覺,原來還是因為自己修鍊的靈山心法,到「如神在」境界後更上一層樓,元神呈現靈台清明,也可以凝神施法與鬼神溝通,只要神識能夠感應到對方。

如果說孫思邈當日所傳授的是一種「道」,那麼靈山心法所修鍊的種種境界,就是各種「法」,而今日直接能與鬼神交流,就是一種具體運用的「術」。世人修行,道、法、術一體,等梅振衣有了這個修為境界。自然而然就掌握了這種神通術,孫思邈沒有告訴他這種法術叫什麼名字,梅振衣自己起了個很通俗的名字叫作——喚鬼神。

從「如神在」到「喚鬼神」,梅振衣無意之間對靈山心法的掌握運用更進一層,有意思的是這並不是出自鍾離權、孫思邈等高人的直接點撥,而是看一個鄉下神婆做法時無意中巧合自悟,是修為境界有了,神通水到渠成。

這「喚鬼神」不僅僅能夠等著鬼神上門與他溝通,只要神識能感應。一施法術就可招喚附近的鬼神。這與明崇儼使用煉魂幡驅役鬼神不同,但也有類似之處。理論上來講他也可以招喚鬼神聽命,但鬼神接不接受他的招喚、招喚來了聽不聽命,那要看他的法力大小或者鬼神給不給他面子了。

至少在蕪州地界上,大凡有點修行的鬼神都是挺給他面子的,包括剛才那隻老鬼還主動來徵求他的意見。一念及此,梅振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一種奇妙地感悟狀態,站在那裡不知不覺入定了。

他入定了,桌上的何仙姑可沒有,只見何仙姑抬起了眼皮,眼神發亮喝問了一句:「韋從善,你談七出,那也應該知道除七出之外。律法中還有三不去妻之說吧?董小貞嫁入你家這十年,你從苦寒書生成為一方富紳,就憑這一點,你也不該把她趕出家門。另尋別院讓她居住養病就是,你又不是養不起!」

那老鬼得了梅振衣的指點,也開口談律法,講出了「三不去妻」。這也是唐代的規定,指的是女子在三種情況下男子不可休妻,這三種情況分別是:曾為舅姑服喪三年者不得去,娶時貧賤後來富貴者不得去。現在無家可歸者不得去。

這三不去中的第二條。按現代的話說就是發家致富之後不得休糟糠之妻,因為古人大多是女子持家。這麼考慮也有道理,韋從善休妻犯的就是這一條。這不僅僅是當時的社會道德標準,還是一條明文規定的法律。韋從善抬出律法來,何仙姑反問也引用律法,當然是梅振衣教那老鬼的,而這些,又是梅振衣和陳玄鵠學的。

韋從善聞言露出恐懼之色,掙扎著想抬起身子卻又坐不起來,哀求道:「我知道錯了,我確實有對不住小貞的地方,但我也沒想到她會投水啊!仙姑,求您救救我!」

神壇上的何仙姑面無表情,說話的語氣卻微微有些得意:「醫者父母心,病人上門能治則治,我會給你治病驅邪。但你病好之後請自到官府領罪,按唐律,杖二十、徙一年,諸位鄉親都做個見證。還有,那董小貞的遺體你要以妻禮收斂厚葬,給她做一場超渡法事,每年不忘祭祀……若非如此,恐怕你性命難保!」

聽見最後一句話,韋從善使出全身的力氣在竹榻上連連點頭:「我會的,我會的,一切都聽仙姑的安排,請仙姑給我治病驅邪。」

一陣常人難以感知的旋風從神壇上飄下,在韋從善的身上掃過,驅除了逼入他身體經脈中的陰寒之氣,何仙姑又開口說了一張藥方,讓韋從善回去按方服用自然無事。這一次「何仙姑」可露臉了,不僅能請神還會開藥了,這方子當然是梅振衣開的,暗中告訴了老鬼。

讓韋從善自己去官府認罪,領二十板子與一年有期徒刑,還做了很多其它的安排,這麼處置到底是不是最合適?其實很難說出個道理來,要麼梅振衣乾脆別管閑事,要讓他在這種場合拿主意的話只能這樣了。何仙姑如此處置,韋家人無話可說,抬著老爺回去了,臨走前自然是千恩萬謝,給的錢也不能少了。

梅振衣一直站在那裡「發獃」,直到何木生拍他的肩膀才反應過來,抬眼一看人已經全走了,堂屋也恢複成原來的樣子。何木生帶著歉意說道:「小道長,你第一次來做客,飯還沒吃完就被打擾了,真不好意思。」

梅振衣搖了搖頭:「剛才是你們家的正經事,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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