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堅持北上與南下分裂的鬥爭 33、死亡地帶的行軍

卅里草地廿里水,荒無人跡鳥不飛。

如有行人誤入內,十有九個去難歸。

這是當年流傳於川西北草地的一首民謠。草地,是紅軍長征途中經歷的一段最艱苦的歷程。毛澤東說:「我們長征路上過草地,根本沒有房子,就那麼睡,……我們的部隊,沒有糧食,就吃樹皮、樹葉。」

1935年8月,紅軍右路軍在黨中央、毛澤東等率領下,從毛兒蓋出發,過草地北上。紅一軍團第二師第四團作為先頭團,先入草地,隨後黨中央、右路軍陸續進入了大草地。紅一方面軍先行,隨後是中央機關、紅軍大學等,再後是紅四方面軍三十軍、四軍,彭德懷率一方面軍三軍殿後。

大草地,位於青藏高原與四川盆地的過渡地帶,縱長500餘里,橫寬300餘里,面積約15200平方公里,海拔在3500米以上。紅軍過的草地主要是四川西北部的若爾蓋高原。草地,其實就是高原濕地,為泥質沼澤。它是由兩條河(墨曲河、二曲河)水流淤滯而成沼澤。遠遠望去,似一片灰綠色海洋,草連天,天連草,沒有房屋,沒有人煙,不見鳥獸,不聞蟲鳴,沒有道路,東西南北,茫茫無限,整個大地籠罩著原始的寂靜。每年的5月至9月為草地雨季,占年降水量的90%,在這一時期,大量雨水注入地表,使本來已滯水泥濘的沼澤,變成漫漫澤國。

茫茫草地,一望無涯,遍地是水草沼澤泥潭,根本沒有路,也分不清東西南北。紅四團請了當地藏民作嚮導,踏入草地時,60多歲的藏族通司用不太流利的漢語告訴紅四團政委楊成武:人在這小路上行走,須十分小心,只有揀草根密集,草莖和腐草連接比較結實的地方,腳才能夠踏上去,否則,會陷進深不可測的泥潭。草地上的水淤黑的,都是陳年腐草泡出來的,有毒,喝了就會使肚子發漲,甚至中毒而死。別說喝,就是腳被水草劃破了,傷口也會紅腫潰爛。

紅四團在這個藏民的指導下,才從水草深處,尋找出一條曲折的小路來,每逢岔路,便插上一個「由此前進」並附有箭頭的路標,指導後面的部隊過草地。在這樣的路上行走,真使人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感覺。因為這路面的堅韌,僅止於草根的聯結,那下面或許是不知多深的爛泥潭。據說,能夠真正辨認草地上這樣的路的,是那生長在草原上的氂牛。

右路軍進入草地後,就不斷有戰士陷進草地的爛泥潭。沼澤一般很深,如果拚命往上掙扎,會越陷越深,來不及搶救就會被污泥吞噬。起初,紅軍沒有經驗,當一個戰士不小心陷進了泥潭,身旁的戰士急忙伸手去拉,猛一用力,自己也陷了進去,接著第三名戰士也……就這樣,在沼澤、泥潭上留下了一頂頂嵌著紅五星的八角帽。後來有了經驗,知道不能再用手去拉,他們伸出槍支、扁擔或解下幾條綁腿帶,將帶頭拋給陷下去的同志,讓他們纏在腰間,然後,大家合力往上拉,才能拉得上來。

草地里的氣候屬高原氣候,春夏秋冬一天過,變幻莫測:中午還是晴空萬里,烈日炎炎,下午突然黑雲密布,雷雨交加,暴雨冰雹鋪天蓋地而來,或者霧雨朦朧,夜間氣溫達0℃以下,凍得人們瑟瑟發抖,徹夜難眠。本來紅軍戰士們在海拔3000多米的草原上,缺氧已使他們行動艱難,再加上這樣惡劣的天氣,嚴重地威脅了他們的生命安全。

如果說閱兵式是從一個方面顯示出軍人嚴整的軍姿和體現出軍隊高度的集中性,那麼,這草地上的軍容和隊列則是另一方面的展現。軟綿綿的草地泥潭耗盡了紅軍指戰員的體力,也形成了草地行軍中這光怪陸離的隊伍。紅軍從南方來到草地,身上單薄的衣服已破舊不堪了。為了抵禦草地的風雨和寒冷,戰士們不得不穿起各色各樣的衣服鞋帽。有的穿著單衣、夾衣、毛衣或棉衣,有的裹著毯子,有的披著各種獸皮;有的腳上穿著稻草或布條打的草鞋,有的穿著獸皮製的皮鞋,有的甚至赤著腳;有的頭上戴著斗笠、草帽,有的頂著油布,有的打著雨傘,也有的乾脆光著頭……但是,在這些戰士的襤褸的衣飾裡面,跳躍著的卻是一顆無比堅強的心。他們為了祖國的解放,人民的幸福,甘受人間的種種苦難,無畏地向草地深處走去。有人即景寫下了《草地行軍有感》:

軍行早,滿目皆荒草。破衣遮得風雪寒,樹皮草根充饑飽。北上是英豪。

日日夜夜,紅軍指戰員們在無邊無際的草海中行軍和露宿。草地夜晚寒氣逼人,遍地是水。戰士們「鋪的是地,蓋的是天」。為了戰勝這草地的嚴寒,他們便三三兩兩背靠背地坐在草地中稍高的地方,互相用體溫來取暖。正如有的戰士所說的:「我們唯一能夠藉以取暖的,只有同志的背脊。」紅四團剛進草地的第一天晚上風雨交加,雨中還夾雜有冰雹。油布、樹棚、油紙傘都不頂用了,戰士們只能在風雨淋澆下熬過一夜。但是,夜晚太冷了,每天早上起來都會看到犧牲的同志。紅軍團有一個班,就是這樣整整齊齊地兩人一組,背靠著背,懷裡抱著槍支,以這樣的「睡姿」離開了這個世界。

糧食不足,使紅軍在過草地時付出了慘重的生命代價。紅軍剛進入草地時,吃的是青稞麥粒或青稞粉,這是過草地前準備的乾糧。由於糧食儲備有限,一般戰士準備的乾糧,兩三天就吃完了。如果有戰士不小心摔了跤,把乾糧袋掉到了有毒的污水裡,或把乾糧撒在污泥里,那麼,這將是他遭遇的最大的不幸,因為糧食像生命一樣寶貴,他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口糧,往後,他只能從其他戰友那裡去勻得一點乾糧,以度過這艱難的時刻。燒水飲用,看著「開」了,可喝入嘴裡卻是溫的。高原的氣壓總等不得「開水」在100℃沸騰,剛過60℃就成了滾開的水。

當身上帶的乾糧吃完了的時候,戰士們便不得不在草地里尋找野菜或草根來充饑,有的野菜、野草吃了有毒,輕則嘔吐瀉肚,重則中毒死亡。據一個紅軍戰士說:「那陣兒我們都怕別人說自己『胖』了,因為那等於接到了死亡通知。」找不到野菜,他們就煮吃自己身上穿用的皮帶、皮鞋,甚至皮毛坎肩,還有馬鞍子。有的戰士餓得實在沒吃的,就將別人或自己的糞便中沒有消化的青稞麥一粒一粒挑出來,洗了再用茶缸煮著吃。吃是這樣,喝也是這樣。有的戰士,人尿馬尿都喝過。如今,在中國革命博物館裡,我們還可以看到當年長征時吃剩的半截皮帶,上面有紅軍戰士刻下的「長征記」三個大字。要說洗澡、洗頭,雨水從頭頂下來,就算頭也洗了,澡也洗了。

在這風雨饑寒的草地里,無論是年老的,還是年輕的,是女戰士,還是「紅小鬼」,都以堅韌不拔的毅力和革命的樂觀精神,與困難作頑強的鬥爭。

「人定勝天」。依靠廣大指戰員的高度覺悟和堅強毅力,六七天後,右路軍各支部隊先後走出草地,到達班佑、巴西一帶。沉睡了千萬年的草地由於紅軍的跨越,結束了它自古以來沒有大軍通過的歷史。後曾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部長的姬鵬飛在長征中是位醫護幹部,他回憶道:「過草地比爬雪山損失的人還要多。每天早晨,我們不得不清點一下人數,看看還剩下多少人。很多人到達草地前身體本來就已經很虛弱,幾乎要病倒了。有的因此倒在泥漿里再也爬不起來。我們發現有些人並沒有死,他們的眼睛還睜著,可是他們爬不起來了。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他們扶起來,可他們又癱倒在沼澤地里,默默地死去……」張聞天的夫人劉英在回憶錄中說:紅軍過草地的犧牲最大,這七個晝夜是長征最艱難的日子。走出草地後,「我覺得是從死亡世界回到了人間」。

許多紅軍指戰員在血與火的作戰中英勇衝鋒陷陣,沒有倒下,卻在缺糧少葯、高原缺氧的艱苦環境中痛苦地離開部隊,長眠在漫無邊際的草地上。

野地荒草歲歲枯榮有期,而紅軍草地歲月是史冊中永不褪色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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