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57之二:狂風大作 4、黨組擴大會轉向

7月25日下午兩點,中國作協黨組重新討論處理「丁、陳反黨小集團」問題的擴大會議,在休會四十多天之後復會。從6月的那三次會順序排下來,這是第四次黨組擴大會,但是會議內容卻有了180度的大轉彎,由糾正「丁、陳反黨集團」的錯案,變為批判丁、陳右派反黨集團。

有人這樣形容:從1955年作協黨組擴大會到1957年6月6日的黨組擴大會,是180度的轉彎;從1957年6月6日黨組擴大會到7月25日的黨組擴大會,又是180度的轉彎,兩個180度,恰好是360度,轉了一圈,又回到1955年黨組擴大會的初始點。

會議地點改在文聯大樓禮堂。徐光耀說:王府大街64號的文聯大樓,很有資格成為一個紀念館,它在反右派運動中是個風暴中心,文藝界大部分從那兒進出過的人,終其一生都很難把它忘懷。

全部會議結束之後,中國作協黨組在1957年9月出了一本批判發言集,白色封面上的題目是《對丁、陳反黨集團的批判——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擴大會議上的部分發言》。以下本文所引,大部分使用的都是這本發言集中的材料。

邵荃麟主持會議並首先講話。他開門見山,一下子就點明了「要害」說:右派進攻的辦法就是「要翻案」!根據老同志的記錄本,邵荃麟說:主要問題還在黨內的右派,右派的進攻很惡毒,主要一條是要打倒領導,打倒作協、中宣部的領導,辦法是要翻案。如浦熙修交代,他們的計畫是要攻《文藝報》、《人民文學》兩個堡壘,要公開丁、陳問題。浦熙修親自出馬,到我家,也到其他同志家,要求公開此事,要求參加黨組擴大會,企圖以此攻領導。奇怪的是,黨員同意了她,響應他們,配合他們,我們會上的事,他們很快就知道了。並不是不能對外講,只是未逢其時。現在規定紀律:禁止泄密!開會是為了辯明是非,加強團結。中央再三說,有大是大非,有小是小非,首先是大是大非,然後是小是小非,你有九十九條小是,一條大非,便全非了。為了保證把會開好,現在宣布:1、宣傳部指定周揚同志代表宣傳部參加這個會;2、丁玲要求公布劉白羽、阮章競給中宣部寫的報告,宣傳部不同意,他們報告的內容與黨組寫給中央的報告基本相同;3、丁、陳的兩個歷史材料,陳的是報告,不是結論,丁的歷史結論,中央組織部退回,要求重新審查。

周揚接著講話,口氣比6月份強硬得多,講了兩個小時。依《發言集》的稿子,他說:前年作家協會批判丁玲、陳企霞同志的會是在我直接主持之下召開的,會議的結果向中央作了報告,並向全國的主要文藝幹部作了傳達。中宣部為了妥當地處理丁陳反黨小集團問題,又成立了以張際春為首的專案小組,作了很多材料查對工作。整風中很多同志對這個問題提出意見,於是丁陳問題不單成了作協整風的中心問題,也成了中宣部整風的中心問題之一了。上次我說明我是以當事人的身份來參加會議的,現在我是以兩種身份參加,一、前年會議的直接主持者,二、代表中宣部。希望不因此影響同志們的發言,不要因為反右派鬥爭和我代表中宣部便不大膽地講。上次蕭三同志說怕給部長們提意見,這不是一個老黨員應說的話,後來他說是開玩笑,這個玩笑開得也不好。上次會開了三次開不下去了,有人將了軍,提出質問。好像前年的會有陰謀,要追究責任。因此我不能不講話了。

周揚講了三點:一、前年對丁陳的鬥爭,包括黨組擴大會,給中央的報告和向全國傳達,我認為基本上都是正確的。前三次會議上,肯定前年會議的同志沒有發言,發言的同志大體上都是否定的,有的說鬥爭完全錯了,有的說基本錯了,有的說要追究責任,彷彿背後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二、前年的鬥爭會有錯誤的地方,應由我負主要負責。丁陳反黨小集團這個結論是否下得重了一點,同志們還可以討論,但我想至少丁玲和陳企霞的關係是反黨情緒的宗派結合。三、從幾個重要歷史關鍵來看丁玲的錯誤。

《發言集》中的稿子,是經過了本人修改整理過的。老同志的記錄稿與此有所不同:

周揚發言:一、對前年會的估計。前年的黨組擴大會,給中央的報告,傳達會,三個環節是否錯了?有人要追查,彷彿裡面有不可告人的事,說是違法亂紀,違反黨章,我看,基本上是對的。肅反和思想鬥爭混在一起,是一個經驗。鬥爭會、給中央的報告,都是合法的。如果是捏造,黨還看不出來么?能允許么?同志們對黨、對中宣部有不信任的情緒,好像黨搞陰謀。有人提出,中宣部辦公會議是否代表中央?這一態度不能接受,這是挑戰,是無理的要求,是對黨的不信任。還有人說前年的會是欺上瞞下、違法亂紀、違反黨章。究竟自己看過黨章沒有?這些意見不能接受。前年的會有偏差,但基本方向正確。為什麼?因為它反對危害黨的統一、團結的行為,是嚴肅的思想鬥爭、政治鬥爭,是必要的、合法的。鬥爭尚未結束,仍在進行。1、鬥爭的確有缺點、錯誤,要認真檢查,傷害了一些同志的情感,要承認,要彌補;但是更要看到主要的一面,文藝界不經過鬥爭不能團結。2、還有一部分人,和錯誤思想有共鳴。文藝界右傾思想有滋長,是極嚴重的自由主義個人主義,個人放在黨的上面。丁和陳,是反黨情緒的宗派結合。丁玲不是普通黨員,一度掌握大權,但一貫驕傲自滿。丁對前年的會,開始態度是好的,說黨挽救了她,當然是被迫講的。只有經過鬥爭,才能按黨的原則把文藝隊伍團結起來。發動這個鬥爭,是邵荃麟、劉白羽的功勞。

二、鬥爭的優缺點。鬥爭的缺點和錯誤,我負主要責任,如全錯,我負全責。把有些同志搞錯了,搞重了,缺乏治病救人。丁和陳是反黨情緒的宗派結合,不是工作關係。《文藝報》是獨立王國,丁起了支持作用,沒有丁,陳搞不起來。當時認為是小集團,後來有反覆,現在仍未做結論。反正他們搞了一些人,不聽黨的招呼,只聽個人的。對李又然的隔離很草率,李的思想是有害的、腐朽的資產階級思想,但對他隔離是錯誤的,這一點我應該道歉。對陳企霞的隔離也錯了,凡是搞錯的,都誠懇糾錯。對丁玲,沒有在會上提出歷史問題,也是對她的保護。給中央的報告,基本情況是對的,某些事有出入,有誇大,判斷不當。文講所不是獨立王國,也有成績,也和丁、陳有關,但不能因此便說沒有錯誤。過去我和丁玲不融洽,這和作風上的毛病也有關。我和丁玲在上海時是一般同志關係,到延安,關係不好,一個在魯藝、一個在文抗,或者雙方都有宗派情緒,責任誰重,可以研究。解放後,丁玲有進步,顧大局,接近人,對丁玲的工作(文學方面的)我未管,我搞文化部,宣傳部分工是喬木。丁玲的缺點錯誤當時我也看到,如她為文講所的事很激動,後來感到她的態度不對。二次文代會,有些意見爭論,我不願展開,怕傷害團結,這是對黨不負責。劉白羽批評我,我記得很深。那時只求團結,不講批評。反胡風鬥爭,有人提材料,我感到丁玲對我不是同志式的態度。鬥爭會後,沒有繼續做團結、善後工作。丁玲對我的情緒也有抵觸。鬥爭中揭發的材料,要冷靜分析、全面判斷,如對文講所,否則很容易犯錯誤。我對同志關係,政治上要求不嚴,對自己也不嚴。我對黨是忠實的。主席也批評我不尖銳,在原則問題上不尖銳,實際是政治上的軟弱。我的教訓,一個是尖銳,一個是實事求是,對人平日的關懷沒有,幫助沒有。丁玲平日對人關懷,但在政治上腐蝕了別人。但我沒有小圈子,就是沒有。

三、關於丁玲的錯誤。丁、陳的錯誤,主要在對黨的關係上,丁玲對黨不忠誠,或不夠忠誠。為了幫助丁玲,我講點材料,她在三個時期沒有很好經受考驗:在南京,在延安,在北京。在南京,這是最嚴重的考驗,丁沒有經得起,最後屈服了,跟叛徒一起,而且給敵人寫了東西,這不是變節是什麼?馮達不只是叛徒,而且是特務。徐恩曾是第一流大特務。為什麼敵人那麼好,她離開南京很自由,敵特不追究。(給敵人寫條子的事)到了延安以後隱瞞七年之久(1936——1943年),延安審干時才講了,這是對黨忠實嗎?丁對黨大不忠。1942年邊區革命處於困難時,王實味的文章是丁、陳登出的。丁還寫了《三八節有感》,跟蕭軍搞得那麼好,不能解釋。丁玲什麼時候檢討過?特務機關登《三八節有感》,當做材料,這能說「忠誠的問題解決了」么?全國解放後,丁玲到北京,身負重責,得獎,但驕傲自滿,凌駕於黨之上,培養個人勢力。文藝整風動員會上丁的講話,當時感到氣焰不對頭。《文藝報》辦起來,是丁玲的功勞,反《武訓傳》,她是積極的。丁玲說「《文藝報》是我們幾個人辦的……」這種氣氛就是個人中心。批評丁玲之前康生問我:為什麼丁玲的雜文老是「我」字?就是個人突出。丁玲在精神上支持陳企霞,表面要陳檢討,內心的聲音是另一套:《文藝報》倒霉,整了陳也整了我,就是有不滿情緒。陳的反覆,原因就在丁的支持。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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