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無夢篇 第179回 離情還赤子,遺計定神君

(題記:在我的構思中,《神遊》總共有十八卷,每三卷為一個層次,以石野的視角去層層表達對「道」的理解、感悟與思考。最後三卷中,風君子不再以直接的方式做為石野的傳道業師,他也不再處處罩著石野,反倒是石野在暗中時時保護他。

在178回結尾處,風君子要石野再看他一眼,那是他封印神識之前石野所見的最後一眼,可嘆石野當時還蒙在鼓裡。從混沌到清明,還是從清明回混沌?是將世間化入大夢,還是將大夢歸於世間?只有風君子自己清楚。總之,這位人間孤獨的仙人,終於在大夢裡尋找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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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君子給我寄出的是一封本埠平信,你如果去郵局櫃檯上問,他們會告訴你三天到達。風君子神通當世無雙,甚至能窺測天機,可天算不如人算沒有想到當時郵政系統讓人「佩服」的工作效率。實際上我是十天後才收到這封信的,時間已經是九月初。也許他已經想到了,也許是他疏忽了,反正我沒有問過他。這十天,足已發生很多事情!

我石小真人雖然還沒有開宗立派,但如今在修行界的「聲望」不亞於許多大派掌門,甚至在不少人眼中我已可自成一派。這一派沒有名字,然而綠雪茗間與知味樓這兩處地方几乎沒有人不知道,韓紫英與柳依依這兩位「老闆娘」現在也是天下名人。我是個甩手的掌柜,什麼事都不管,而柳依依絕對是個脫俗的人,她心裡什麼雜事都沒有。只辛苦了一個韓紫英,她幾乎成了「石野派」的總管。其他人也清楚,有什麼事找石野,到知味樓找韓紫英就行了。

送風君子回城後的第二天,我回了石柱村,在上大學之前總要多抽一點時間陪父母。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的,上大學需要的東西柳菲兒早就為我準備好了。然而父母卻一直在操心,擔心我一個人在外地不會照顧自己。吃的不習慣怎麼辦?氣候不適應怎麼辦?水土不服怎麼辦?

最讓我哭笑不得,也最讓我感動的是,他們竟跑到金爺爺那裡求了一個偏方。這個偏方叫作鄉井土:在院子里的井台邊一尺下取一捧泥土,用水漂凈,用火烤乾,研成細末用瓶子裝好。如果到了外地水土不服起居不調,則取出一小撮鄉井土,沖水和服效果很好。看著家裡人忙著為我挖土洗土,又在火上用瓷碗烤土。我本想阻止,可還是讓他們為我做了。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覺得更放心,心裡也更安慰。

又過了幾天,紫英到石柱村找我,給我家捎了不少東西。然而她的主要任務還是來傳正一門的口訊——和鋒真人讓我速去正一三山。我有些意外,金爺爺就躲在石柱村,天天不管正經事還鼓動我父母搞偏方,和鋒真人卻繞了這麼大的彎子把口訊傳到石柱村。

和家裡打了聲招呼就說城裡有事要辦,與紫英一起離開。路上我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終於出大事了。昭亭山一戰死了近九百人,其中海南一派七葉的狂熱信徒就有兩百多人,其它還有許多江湖散修以及各門各派分散各地的弟子。人是小辣椒殺的,可小辣椒消失不見了。事情是風君子引起來的,但又沒有地方去找風君子,相關的知情人都不開口。死者的親朋好友同門長輩總要找個說理的地方。

修行界沒有什麼嚴格的政府組織,而正一門是天下各大派聚會的召集人,守正真人是如今天下默認的盟主。找不到小辣椒與風君子,很多人就聚集到正一門希望有人出面主持公道。可是守正真人閉關不出,將門中大事交給和鋒主持。天下修行界不約而同聚到正一門,有不少與此事無關的門派也來了。而和鋒做出的第一個處置就是請石小真人到場,石野不在不談此事。

要傳口信給我,當然首先是傳信到知味樓給韓紫英。紫英接到和鋒的口信也了解事情重大,立刻就到石柱村把我找了回來。在路上我讓紫英回蕪城,我一個人去正一三山。紫英很不放心,而我告訴她:「想當年眾多修行人士齊集廣教寺,逼問我大鬧齊雲觀的始末,我一個人也對付下來了。我想今天的場面差不多,我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至少在正一三山他們不能太為難我。你去了反倒沒什麼用。」

紫英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又說事情也許沒有想像的那麼嚴重,可能和鋒找我有別的用意,要我看情況再說。路上一直在想和鋒為什麼非要我去?他本人是認識風君子的,因為在齊雲觀門口他們見過一面。那是我第一次去正一三山回來,和鋒拿著一把大掃帚在齊雲觀門前掃地,用御大塊之形的法術趕得我滿場亂跑。後來風君子叼根冰棒出現,一腳踩住掃帚破了他的法術。以和鋒的眼力,後來不可能認不出忘情公子就是他,也不可能看不出我與風君子的關係非常不一般。

和鋒真人想幹什麼?想在天下修行人面前逼我交代出風君子的下落嗎?這倒是很像幾年前廣教寺活佛問我的那個場景,只是場面要大多了。我去了怎麼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有事做事有理說理,說破天去這件事也不能怪風君子。

在正一三山的法柱峰的半山腰,有一處很大的平緩山坡,綠樹掩映中有一大片房舍依山而建,其規模不亞於齊雲觀,這就是正一門弟子平常居住習法的場所。有兩個小道童一路帶著我來到院門外,又有兩個青衣中年道士將我接了進去。和鋒真人在靜室中等我多時了。

布置很簡單的靜室中見到了和鋒,和鋒第一句話讓我很意外:「小師弟,你終於來了,都等你來主持這裡的大事!」

「等我?主持什麼大事?」這句話說得我摸不到頭腦。

和鋒:「你先坐下,聽我慢慢與你解釋。……你還記得當日在善結大會上,你親自請命要替我受罰嗎?我還沒有謝你。」

「師兄提這件事幹什麼?當時是我惹出來的事端,連累你已經不好意思。」

和鋒:「此話暫且不談。你知道守正師尊是怎麼罰我的嗎?」

「我聽說是讓你在七月十五閉門思過。」

和鋒:「也不完全是,師尊罰我三件事,閉門思過只是第一件。這處罰你替我受了,所以那一天我並沒有閉門思過,和同門一起去了飛盡峰結陣。前不久師尊又罰了我第二件事。」

「什麼事?」

「昭亭山一戰,東西崑崙必有亂,天下修行人將齊集正一三山。師尊罰我聚集眾人,主持商議此事,為天下公斷。」

「我覺得守正前輩讓你來做此事很合適,修行同道也會心服口服的。」

和鋒搖頭:「小師弟,你怎麼忘了這是師尊罰我?他老人家罰我的事情是要你來做的,也就是說真正主持商議糾紛、為天下公斷的人不是我,而是師弟你!」

「我?這怎麼可能!……這種身份儼然是天下盟主的象徵。守正前輩不出面讓你出面當然可以,可是我取而代之哪有這個資格?」

和鋒:「你怎麼沒有?難道忘了忘情宮之會嗎?當時天下修行人公推我為盟主,同時也公推你為仲裁,那時的你就有領袖之風。」

「當時不過是大家要我站出來說幾句話而已。我哪有做盟主的資歷與才能?」

和鋒:「是你親口承諾要替我受罰的,難道今天想毀諾不成?」

「我當然不是想說話不算數,可我實在難以服眾。」

和鋒看著,眼神很好奇也有一絲疑問。他問了我一句:「你還記得正一三山的演法大會嗎?當時代表天下修行人出場的六位高手,現在還有誰能夠挺身而出?」

他這句話把我問住了。演法大會上有於蒼梧、我、守正真人、葛舉吉贊活佛、風君子、七葉等六人先後出場。如今守正真人在「閉關」,活佛傷重不愈,忘情公子「下落不明」,於蒼梧遠在大漠,而七葉已死。如果真要在這六個人當中找一個出頭的,只剩下我一個了。

和鋒見我不答,接著說道:「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有這種機會證明自己的身份地位,可是他們得不到。送到你面前,你居然一點都不在意!……七葉一心想成為天下至尊,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取盟主之位,可惜心愿未成。而如今的你,已經有這個聲望,不必妄自菲薄。年輕一代的修行領袖還有誰?除你之外還有誰能擔當這種大任?」

聽見和鋒的話我突然間心念一動。靠!現在可不是謙虛的時候,這個機會太難得了。我並不想藉機出風頭,但事關重大。如果由我出面主持商議,我才能把道理講清楚,才能盡量不去給風君子找麻煩。就沖這一點,我也無論如何不該推辭!想到這裡我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就先答應了,諸位同道服不服,我可沒有把握。」

和鋒:「不服人,也得服理!小師弟就憑公心而斷,勿枉勿縱,正一門自會全力支持。」

此間商議已定,和鋒領著我走出靜室,穿過兩重院落,走進一間大廳。離老遠我就聽見這大廳里鬧哄哄的,就像有幾萬隻蒼蠅在亂竄。進屋一看,足有兩、三百人,聚成一小堆一小堆在那裡討論爭執,有人還在那裡大聲爭吵。見我與和鋒進門,一時之間都安靜了下來。

這是一處極大的廳堂,估計是正一門弟子平時聚會的地方,站幾百人沒有問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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