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和為貴:走不出的西口 第四節

歸化通司商會的小客廳里,太春進來時,商會會長古海正在地上來回踱步。寒暄之後太春把從伊萬那裡聽來得消息告訴了古會長。

古海一臉愁容地:「我也是剛聽說,唉!」

太春:「發生這樣大的變故,道台衙門為什麼事先不通知我們商戶?我們三義泰在恰克圖壓著十幾萬斤的茶葉、大黃還有日用百貨,這下麻煩大了。」

古海走來走去,並不說話。

太春:「您是商會會長,您得替商戶想想辦法呀。」

古海:「唉,連道台衙門都沒轍,我這個會長頂屁用。你急,我比你更急,你三義泰在恰克圖才有多少貨啊,我們大盛魁在恰克圖堆積的貨有幾十萬斤呢,還有貴重的鹿茸麝香……道台跟我說了,這事是慈禧老佛爺欽定的,誰也沒辦法。」

太春苦笑:「咱們老百姓,其實就跟那些螞蟻蟲子差不多,你這裡為了生計忙忙忙碌碌,誰知道啥時候一隻大腳踏過來就把你碾得粉碎。」

古海:「這種事在咱歸化也不是頭一回了,三十年前我就曾遇到一回,恰克圖口岸一關就是三年!你聽明白了,不是三天而是三年!復關的日子遙遙無期,貨物積壓,日晒雨淋,在恰克圖的商戶走不能走,撤不能撤,那次歸化城中的商家大部分倒閉,即使有些大商號熬下來了,可也是損失慘重。」

倆人正說話間,突然湧進來一幫商人。

大家七嘴八舌吵成了一團,紛紛朝古海討要主意。

「王大掌柜,你可得給我們想想辦法啊!」

「會長啊,這可該怎麼辦啊?我們進貨的錢全都是從錢莊借的,一年就是八分的利呀。」

「要不咱們就聯名上書光緒皇上,請求重開口岸!」

古海:「上書皇上?光緒皇上連自己都顧不了,他還能顧得上咱們?」

太春嘆息道:「唉,這不是中國人坑中國人嗎?」

太春從商會回到三義泰,天都快黑了。張友和與黃羊還在等著他回來商量生意上的事。

張友和:「恰克圖一閉關,咱這裡的貨壓著發不出去,外面的茶葉、瓷器等中國貨很有在歸化地區形成倒灌的可能。看起來,事情越來越嚴重了。」

太春:「總之得想個對策才是,三義泰如今撐著歸化商界的半爿天,要是垮了,下面的大幾百人咋活且不說,怕是買賣人的心就散了!」

黃羊對張友和說:「大哥,你是老買賣人了,經見得也多,你看該咋辦?」

張友和沉吟著:「這事……依我看,與其坐守待斃,不如鋌而走險。鋌而走險或許還有幾分活路,坐守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太春忙制止說:「不行!三義泰能到今天這個規模不容易,叫我說,倒不如守著這點家底兒熬一段日子,等待著伺機再起。」

黃羊發牢騷說:「哼,朝廷窩囊,老百姓自然要跟著倒霉,這叫什麼事情!」

張友和說:「發脾氣沒用,咱也管不了歸化商界得其他字型大小,關鍵是咱們自己得想個什麼辦法,盡量將損失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太春問道:「這麼說……你心裡已經有眉目了?」

張友和心事重重地:「我得好好想想……明天吧,明天咱們再議,我得回去了,蓮子家裡等著呢。哎,要不你倆也去!」

黃羊說:「好,有些日子沒吃蓮子做的飯了,解解饞去!他又拽著太春說:走走走,都過去!」

張友和兄弟三人回到家時,蓮子已經等候多時了。蓮子十三歲,像她娘當年似的,是把過日子的好手。爹晌午走的時候她就說了,晚上吃蕎面餄餎,讓爹早點回來。這不,羊肉臊子熬好了,面也和好了,還有紅彤彤的辣子也炸好了,就等著爹回來吃飯。

聽見外面有說話聲,蓮子就知道二爹和三叔也來了,忙跑過去開了門:「二爹!三叔!」

黃羊抽抽鼻子,讚歎道:「好香!蓮子,給我們吃啥飯?」

蓮子笑嘻嘻地:「蕎面餄餎。」

黃羊:「好!蓮子做得蕎面餄餎那是一絕,三叔早就饞了!」

大家說笑著進了屋,張友和跟太春上了炕,他倆各點起一袋煙抽著,黃羊在地上給蓮子打下手。太春一伸腳,發現自己得大腳趾從襪子里露了出來,他覺得難為情,忙縮回來把腳壓在腿下。光棍漢的日子不好過啊,那幾年跟玉蓮過日子的時候,什麼時候玉蓮都把他收拾得整整齊齊,玉蓮說過:男人身上帶著女人的一雙手哩!男人穿著不齊整,人家笑話得是家裡的女人!如今玉蓮走了,好好賴賴的也沒人管了……

張友和見太春愣神,知他心裡又在想事,於是說:「太春,炕頭上坐,那兒暖和。」

太春緩過神來,他摸著熱乎乎的炕頭,笑道:「蓮子這丫頭知冷知熱的,哥哥,還是你有福啊!」

張友和:「可說到底也是個丫頭,遲早是人家的人。」

太春:「那也比我強,雖說有個兒子,一天到晚見不著人影兒。」

太春不知道,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綏生剛從洋行總會的舞廳里出來,他和漂亮的俄羅斯姑娘艾琳娜挎著胳膊緩步前行。他們在一條街口分手時,也不管路上有沒有行人,倆人緊緊地擁抱著旁若無人地接吻,難捨難分得足有一袋煙功夫。

水開了,黃羊在灶前燒火,蓮子在冒著熱氣的鍋上支起餄餎床子,一手壓著,一手用筷子輕輕地攪著鍋里的蕎面,不一會兒,飯熟了。蓮子先從鍋里撈起蕎面餄餎,又澆上香噴噴的羊肉臊子,她愉快地說:「三叔,端飯!」

黃羊接過大海碗端上桌,稱讚道:「蓮子這閨女,幹活真麻利,像了她娘了!」話說出口,黃羊又後悔了,他看看友和,又看看太春,改口道:「來來,吃飯!」

蓮子端一碗蕎面餄餎放在太春跟前:「二爹,快趁熱吃吧!」

正這時,綏生回來了,看見太春和黃羊也在,叫道:「爹!三叔!」

張友和:「綏生,你回來得正好,我和你爹有話要對你說。」

綏生:「不行,我忙著呢,回來拿點東西就走。」

太春:「忙!忙!也不知道你一天價忙些啥?不回來便罷,回來腳不沾地地轉一圈就又走,那凳子上長釘子了?」

綏生:「洋行里事多嗎!」

太春生氣地:「開口洋行,閉口洋行,那洋行里有你爹呀!」

張友和:「綏生,咱山西有句老話——好小子不吃十年閑飯,你都二十多的人了,也該為生意上的事操點心了。」

綏生:「我說過了,對生意上的事我不感興趣。」

太春:「那你對啥感興趣?口裡出口外,我苦呵呵地幹了二十多年,才積攢下這點家業!這點家業就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這根本,你才有吃有喝,你才活得體面——」

綏生打斷父親的話:「得了吧,你們這日子,土財主似的還體面呢!再看看人家洋人活的,那才是真正的文明體面呢!」

太春強壓著火:「綏生,做人要有尊嚴,成天跟在洋人後頭屁顛屁顛的跑,我就不明白,他們給你什麼好了?你到外面去聽聽,你聽聽人們都說你啥了?」

綏生:「說啥了?」

太春:「說你不像我許太春的兒子!」

綏生:「這話倒不錯,你是我爹,可是從小到大,你管我什麼了?你還不如大爹關心我呢!」

張友和喝道:「綏生!」

綏生:「我說的實話!」

太春:「你——滾!」

「嘩啦」一聲,太春把一個茶碗摔在地上。

綏生摔門走了。

黃羊見狀,立刻跟了出去。

綏生剛走到院門口,黃羊追了出來,他喝道:「綏生!你給我站住!」

綏生站下了。

黃羊走上去,指著他得鼻子說:「綏生,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在洋行做事就連祖宗都不認了,扒下你這身皮來你跟我們沒兩樣!你爹無論坐著站著都是條漢子,在歸化城還沒人敢小看他。今天我把話撂這兒,要是你結婚早他也該是當爺爺的人了,你要再敢對他不敬,慢說別人,我也饒不了你!」

黃羊這番話釘是釘、鉚是鉚,倒把綏生給說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站在那裡,走也不是,在也不是。

黃羊喝道:「去吧!」

屋子裡,太春和張友和倆人都不說話。

蓮子收拾著地上得碎碗片:「二爹,您別跟我哥生氣,讓他走,他走了不還有我嗎!」

太春嘆口氣:「唉,還是蓮子懂事啊。」

張友和:「唉,當初讓綏生學外國話,想的是讓他長大做三條舌頭的生意人,沒想到學成了,反倒胳臂肘往外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黃羊推門進來。

張友和問道:「黃羊,你做啥去了?」

黃羊:「跟綏生說了兩句話。看看,沒來由生了半天氣,飯都快涼了。」

張友和:「蓮子,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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