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利」字當頭:大盛魁的相與 第七節

太春走駝道後不久就是綏生的九歲生日了。三義泰大掌柜家的少爺過生日,你想不張羅都不行,張友和跟黃羊幫襯玉蓮在院子里擺了幾桌招待前來賀喜的人們。前來賀喜的賓客大多是歸化商界名流,熱熱鬧鬧地擠了一院子。

玉蓮望著滿院子的賓客對張友和說:「轉眼綏生都九歲了,只可惜這種時候他爹不在跟前。」

綏生聽見了母親的話,不高興地說:「我爹就是不疼我。我過生日他都不在家!他根本就不親我。」

玉蓮喝道:「胡說!你爹不親你誰親你?!」

綏生:「大爹呀,大爹才親我呢。」

玉蓮:「這孩子真不懂事,從今天起你就九歲了,也該懂點事了。你得知道你爹的甘苦,體諒你爹,他風裡雨里在外面跑圖啥?還不是為了買賣能做提好點,還都不是為了你。」

張友和:「不只是辛苦,最要緊的是危險,稍稍弄不好就會把腦袋丟了!綏生,你可不能埋怨,三義泰做到今天的樣子全憑你爹了。」

綏生低頭不說話了。

玉蓮:「還說呢,這會兒你爹他恐怕正在草地上呢,那邊也不知道是在颳風呢還是下雪呢,你爹他也不知道是吃了飯沒有……」

說著玉蓮禁不住眼圈一紅就掉下了淚。

綏生望著娘,不敢再說什麼了。

玉蓮抹著眼角的淚水:「也不知是咋了,從他這回出門的那天起,我這心就沒有踏實過,每天夜裡都得被噩夢驚醒一兩回,唉,也不知道他現在走到哪兒了……」

張友和安慰道:「別哭了,做生意的人哪個不是如此。今天是綏生九歲生日的喜日子,就別說那些不痛快的事了。」

由於天氣不好耽誤了行程,已經是夜裡了太春他們的駝隊還在山道上跋涉著。駝夫們每人手上一隻火把,牽著駱駝緩慢地走著,駝隊的最前面依然是馬五爺,他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吆喝著:「小心,腳下有溝!慢著,頭頂上有石崖!」

太春拽著娜燁的手小心地走在山道上。

娜燁小聲說:「怎麼還不宿營,我都快餓死了。」

太春:「這是鷹嘴嶺,我們是在懸崖峭壁上走呢,腳邊就是萬丈深崖,怎麼宿營?」

娜燁不敢說話了,只緊緊地握住太春的手,小心地走著。

突然,什麼地方響起一陣呱呱的怪叫聲,好像是什麼東西在怪笑,娜燁嚇了一大跳,她下意識地躲閃到太春身後:「什麼聲音?」

太春道:「是貓頭鷹。」

娜燁:「可嚇死我了。」

太春:「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娜燁:「那是我一個人的時候,在你跟前,我就是個女人,反正你不能不管我!」

太春喝道:「別說了,小心走路!」

……

當太春在駝道上日夜兼程的時候,家裡的老婆孩子也無時不在惦記著他。這天夜裡,玉蓮在燈下做針線活兒,綏生伏在炕桌上寫寫畫畫。忽然,綏生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抬起頭來問道:「娘,我爹啥時候能回來?」

玉蓮望著兒子,慈愛地:「咋,想你爹了?」

綏生:「我爹說了,到時候給我帶一把俄羅斯匕首回來。」

玉蓮嗔道:「光惦記著東西不想你爹,小沒良心的,你爹白疼你了!」

綏生:「誰說人家不想了?昨兒個夜裡還夢見我爹了呢!」

玉蓮停下手裡的活兒,急切地問道:「你夢見你爹啥了?」

綏生:「我夢見我爹騎著馬在前頭走,我在後頭追他,咋叫他都不答應,後來我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就沒影兒了。」

玉蓮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綏生搖晃著他娘:「娘,你怎麼了?」

玉蓮猛地醒過神來,朝地上唾著:「呸!呸!沒來由的,凈瞎想!綏生,來,像娘這樣,往地上唾三口!」

綏生不解地:「這是幹什麼嗎?」

玉蓮忽然火了:「你這孩子,咋不聽話呢!」

綏生不想惹娘生氣,勉強照娘說的做了。

玉蓮又跳下地從大紅柜上抱過來梳頭匣子,從裡面拿出一把桃木梳子,看了看,嘎巴一聲掰下個梳齒兒來,念叨著說:「破了,綏生昨兒個夜裡的夢破了!俺家太春平安無事,過不了幾天就回來了!」

做完這一切,她鬆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掐指算算,許太春帶領駝隊已經在駝道上跋涉了將近五個月了,黃羊估摸這拖隊也該是回來的日子了。歸化三義泰店鋪也開始緊張起來,當初他們走的時候帶的是胡麻油,回來時攜帶皮貨,這是預先計畫好的。到時候皮貨回來得有個存放的地方。

這兩天,三義泰的夥計們在黃羊的吩咐下有條不紊地為駝隊回來做準備。黃羊本就是個勤快人,經過了這幾年的歷練,越來越像個掌柜子了。這不,一大早起來,幫著赫連下了門板,又對赫連說:「你讓夥計們把店鋪後院騰清利了,準備存放皮貨。……」

赫連愉快地應著:「哎。」

黃羊:「還有,你親自帶兩個夥計把庫房歸置歸置,等駝隊回來貨一多就轉不開地方了。」

赫連答應著走了:「哎。」

花開兩枝,話分兩頭。

駝隊行進在荒原上。從駝隊的馱馱子和人的裝束看,與先前有所不同,他們已經是在回來的路上了。也難為娜燁了,幾個月來一直是男子打扮,跟駝隊的夥計們一起裝貨卸貨,長長的駝道竟然也熬過來了。不過看上去娜燁很愉快,比剛來的時候略胖了些,精神也好得出奇。

這回走駝道能平平安安回來,馬五爺立了頭功。

一路走著馬五爺把自己的馬往許掌柜跟前湊,討好地對許掌柜說:「許大掌柜,這一趟生意真順,利利索索賺了一大筆錢。」

太春笑道:「生意賺了錢,你馬五爺功不可沒,回去後我會重謝你的。」

馬五爺就等許掌柜這句話呢,趕忙:「哪裡,許掌柜,要這麼說就外道了。」

太春問道:「馬五爺,你給估一下,看看我們還有幾天的路程就到家了?」

馬五爺略略算了一下:「就照這個走法,多則八日,少則五日。其實已經到家門口了,不過咱們載著貨走不快,要是騎快馬的話有兩天就到家了。」

太春鬆了口氣道:「哦,回來了。」

駝隊悠然地走著,在一個岔路口他們遇到了另外一支商隊。

馬五爺上前去打招呼:「喂!你們是哪兒來的?到哪兒去?」

那支商隊里有人應道:「從恰克圖來,回歸化去!」

馬五爺:「哈哈,這麼說是遇上老鄉了?」

太春:「問問他們是什麼字型大小?」

馬五爺:「喂,你們是歸化哪個字型大小的?」

「歸化的商號多如牛毛,」那支商隊中領頭的人回答:「我們是家小買賣,不值一提。哎,你們是——」

太春接茬說:「我們是三義泰商號的駝隊!」

「噢,三義泰的呀!」對方說:「說起來都是從歸化來的,大家搭個伴兒走路吧?」

娜燁騎在馬上,聽對方這麼說不禁蹙起了眉頭。

太春大聲道:「也好,路上冷清,搭個伴兒走路熱鬧些。再說,萬一有什麼事還有個照應。你們說是吧?」

結果就在駝隊經過鷹嘴嶺的時候,出事了!

三義泰的駝隊走在前面,那一支不知名的駝隊則走在後面。馬五爺也許覺得快到家了,心裡放鬆了許多,他湊在許太春跟前又念起了他馬橋上的那套生意經:「許大掌柜,回歸化之後我立馬就替你張羅騾馬生意,保你痛痛快快賺一把,我馬五爺也結結實實露一手了。這些年把我憋的,就是找不到一個茬口!」

凌晨駝隊宿營扎帳篷。馬上要到家了駝夫們都挺高興,忙著圈駱駝卸貨扎帳篷,忙著點火熬茶。

那支相遇的駝隊的人顯得格外熱情,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又跑到這邊來幫忙。其中一個掌柜子模樣的人說:「走駝道遇上了是咱們的緣分,怎麼樣,我們這裡帶著好酒呢,一塊兒喝兩盅?」

太春沉吟著。

那人哈哈笑道:「噢,你們大概怕我們是暴客吧?」

「掌柜的,你別擔心,」馬五爺對太春說:「就算是歹人他也不敢在家門口動手,喝兩盅就喝兩盅吧,你說呢?」

太春默許了。

黑沉沉的夜,沒有一絲兒風,對於走駝道的人來說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篝火燃起來了,紅彤彤的火焰烘烤著走駝道的漢子們,他們的身子有種麻酥酥的舒坦。

兩支駝隊的漢子們圍在火堆旁喝酒,不一會兒就熟識了起來。看樣子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太春覺得自己好像喝醉了。

那支商隊的人還在不停地勸酒,熱情得就像是親兄弟一般。娜燁到底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她警惕地端詳著那伙人,似乎覺得什麼地方不大對頭,是他們的太過熱情?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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