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以言退:生意做塌了 第十節

玉米地里,玉蓮坐在太春對面,望著太春在狼吞虎咽地吃乾糧。他倆中間擱著水罐和一個小筐,小筐上苫著手巾。

太春把最後一口乾糧塞進嘴裡,又捧著水罐喝了幾口水:「啊,吃飽了,還是家鄉的飯食香啊!」

玉蓮默默地拿出一塊包袱皮,把筐里的乾糧一一放在裡面;又拿過身旁的一個布包,裡面是一身衣裳和兩雙鞋;玉蓮拿過太春的那個包袱,打開來——是那些賬本。

玉蓮把乾糧和、衣裳和賬本都包在一個包袱里。

玉蓮:「哥,你一定要走?」

太春:「一定要走。」

玉蓮:「那好,俺跟你一起走!」

太春:「好我的玉蓮,遠天遠地的,你當是耍哩!」

玉蓮:「我不怕。」

太春:「玉蓮,不是哥不想領你,實在是哥不能領你走呀!再說,你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娘咋辦?」

玉蓮一下哭了:「俺都眼巴巴地等了你三年了,你莫非還要俺等你一輩子?」

太春:「只要掙了錢哥就回來接你。」

一聽這話,玉蓮知道是攔不住太春了,她從身上摸出把梳子。

玉蓮:「哥,俺給你梳梳頭吧。」

太春背轉身去,眼睛濕潤了。

玉蓮解開太春的辮子一下一下地梳著,淚流滿面。

玉蓮把太春的頭髮順溜溜地梳好,又仔仔細細地編好辮子,紮上辮繩……玉蓮情不自禁地從後面抱住太春,臉貼在太春的背上,一任淚水涌流。

太春猛地轉過身來,把玉蓮摟在懷裡,親吻著……

太春無限溫存地說:「玉蓮,天不早了,哥該走了。」

玉蓮從地上拾起包袱,給太春斜背在身上。

太春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串俄國串珠放在玉蓮手中。

太春:「這個你留著,好歹是個念想。」

太春頭也不回,甩開兩條腿,自顧在前面走著,眼淚卻不由分說紛紛落了下來。忽然,玉蓮在後面哀聲叫道:「太春哥!——」

玉蓮忍著眼中淚,不讓掉下來。

太春揮揮手:「玉蓮,你回哇!」

玉蓮泣不成聲……

山坡上,放羊的漢子高一聲低一聲地吼著: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你送到村西口。

……

太春的身影在玉蓮朦朧的淚眼中越來越遠了。

油燈下,玉蓮在納鞋底,哧啦哧啦地扯著麻繩。

灶火上的大鍋里熱氣騰騰的,太春娘拿攥著一把銅勺再攪糨糊。

糨糊打好了,太春娘端著盛糨糊的瓦盆來到炕上;炕上早就擱好了一塊案板,案板上鋪著一層破布,太春娘把糨糊均勻地抹在一塊破布上,然後一層破布一層糨糊地打著襯子。多少輩子了,莊戶人家的女人們就是這樣打著襯子,給男人和娃娃們做鞋。

太春娘想像著:「這會兒啊,我兒在歸化說不定早做上了掌柜子,穿綢掛緞抽水煙,出來進去有小夥計左右前後給伺候著。這都幾年了么,他在歸化也該打出一個天地來了。你說是不是,玉蓮?」

玉蓮:「誰說不是來,只不過是歸化離咱這兒路途遙遠,一時半會兒傳不回信來。」

太春娘興緻勃勃地往破布上刷著糨糊唱起來:

騎白馬挎煙槍,

風風光光返故鄉。

街坊四鄰來賀喜,

四色水禮送八方……

玉蓮苦笑著說:娘唱得真好……

太春離開玉蓮後,曉行夜宿,大約走了半個多月的光景,終於遠遠地看見歸化城了。這時,太春停住了腳步,他看看自己拉里邋遢的樣子,心裡話: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就這樣子,碰見熟人不叫人家笑話嗎!再說了,歸化城人稠地窄的也不好找營生,我先在附近找個落腳的地方再說。

太春站在高處瞭望了一陣,看到不遠處有個小村子,穿過小樹林就快到了。太春緊了緊腰帶,向小樹林走去。

太春剛走進小樹林,就有幾個無賴悄悄跟了上來,太春只顧趕路,對此毫無察覺。

就在這時,無賴們一聲唿哨紛擁而上,太春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

太春忙說:「好漢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太春爬起來且打且退,一隻手始終護著包裹,身上挨了不少拳腳和棍棒。

一個頭領模樣的無賴說:「放下錢財,爺爺們就放你走人。」

太春說:「我一個走西口賣苦力的窮人,哪裡會有什麼錢財。」

另一個無賴說:「胡說,自打你進入這地兒我們就一直跟著你,你騙不了人的。」

太春明白無賴們的意圖了,他說:「你們是說我的包袱啊?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全都是賬簿。」

無賴們冷笑著,他們不相信太春的話,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

那個頭領說:「嘿嘿,你分明是在騙人,一會兒說是賣苦力的,一會兒又說包袱里全都是賬簿。既是窮苦人咋能有賬簿?」

太春一時語塞。

頭領揚臂呼道:「別聽他胡說,弟兄們上啊!」

無賴們一哄而上把太春摁倒在地,太春奮力掙扎著,無奈好漢不抵眾手,無賴們搶走他的包裹後,立刻逃散了。

太春在後面追趕著喊道:「嗨!把賬簿還給我……別弄壞我的賬簿!」

無賴們頃刻間消失在樹林深處。

太春在樹林間東尋西找,哪裡還能再看到無賴們的蹤影?

太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沮喪。

又氣又餓的許太春疲憊地向一座村子走去。

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前太春停下來,輕輕地敲了幾下門。

門開了,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

太春:「老爹,你家有營生做嗎?」

老人:「唉,後生,你看不出來,我們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人,哪裡還能雇得起人呀。」

太春:「我要工錢不多,只要能糊住這張嘴就行。我會趕車會生豆芽做豆腐我還會……」

老人:「你等等」。

太春急切地:「老爹,我還會種地會拉駱駝趕馬群……」

老人轉身回去,出來時,手上多了兩個饅頭。

老人說:「後生,拿去吃哇。出門人不容易。聽你的口音是山西人?」

太春:「是哩。」

老人:「剛到口外?」

太春:「來幾年了,做買賣做塌了。」

老人;「做買賣不容易。我給你指個道,出了這村往東走,八里地有一家姓那的,是個大戶人家,你到那家去找營生吧,准能找上。」

太春接過饅頭,朗聲道:「哎!謝謝老爹了!」

許太春按著老漢的指點,果然找到了那戶姓那的人家,管家那老爹看太春精幹,又是個實在人,正好家裡缺人手,於是就收留了他。這時節天氣已經漸漸冷了,地里場里的營生也都做完了,那老爹就讓太春喂牲口,幹些雜活,對他說了:「後生,你只管做你的營生,吃喝上老漢虧不了你!」

太春在那家留了下來,轉眼間已經是秋收放大田的時候了。

金黃金黃的麥地里,太春頂著毒日頭在割麥子。太春喜歡地,也愛見莊稼,侍弄起莊稼來就啥都忘了。

已經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地里幹活的人們都吃飯去了,只剩下太春還在低著頭割地。

那老爹走過來,手裡提著一個陶罐:「太春,別幹了,你沒看見日頭到當頭頂了嗎?吃飯了!」

太春停下鐮刀:「那老爹!」

那老爹:「沒見過你這麼實成的人。」

太春走出麥田,從那老爹手裡接過饅頭狼吞虎咽般地嚼著。

那老爹吃驚地看到,眨眼的工夫太春手裡的饅頭就不見了。趕忙又遞給他一個。

太春發現那老爹注意自己,停住問:「您是不是嫌我能吃?」

那老爹:「不嫌,不嫌!能吃才能做嗎。」

那老爹:「吃得多好哇,只有吃得多的人才能幹。」

那老爹拿起一個饅頭塞在太春手裡。

那老爹:「後生,你就放心大膽地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太春吃得更快更猛了,風捲殘雲一般又一個饅頭吃下去。

那老爹:「我家老爺是個善人,漫說你能吃也能做,就是你不幹活路過那家的門前說餓了白吃幾頓飯也沒二話!」

太春說:「那老爹,我遇上好人家了!」

一天夜裡,太春睡得正酣,忽然聽到有人敲門。

太春爬起來問道:「誰呀?」

那老爹的聲音:「太春,快起來,有人找你。」

太春跳下地打開門,他吃驚地看到站在門外的除了那老爹,還有雲黃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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