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出茅廬:闖西口的買賣人 第十一節

衙門大牢里,太春雙手握著柵欄站著,獃獃地望著外面。

一個老獄卒送來了飯:「過來吃飯吧。」

太春站著沒動。

老獄卒:「別看了,過來吃飯吧。唉,你這後生真愣,那大渠用水是有規矩的,該用三分就不能用四分,這麼多年還沒人壞過規矩,你竟敢偷著去放水?人家浩老爺告你是占著理的,你就等著過大堂吧。」

太春不語,坐下來吃飯。

這時,來了另一個獄卒,對太春說:「別吃了,跟我走!」

太春不理,捧著碗大口吃飯。

獄卒:「哎,你聽見沒有?有人來接你了!」

太春不解地:「去哪兒?」

獄卒道:「哪兒那麼多廢話,出去就知道了!」

太春衣衫襤褸地從大牢里出來,只覺得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強烈的陽光灼痛了雙眼,他感到難以適應。

黃羊走過來:「太春哥!」

太春驚訝道:「黃羊!你咋來了?」

黃羊:「我來接你呀!」

太春:「這麼說我沒事了?」

黃羊:「浩三強把你送了衙門,本來聽說是要嚴辦的,卜泰使了不少銀子好歹把事情擺平了。現在你沒事了!」

「啊,這怎麼跟做夢似的……哎,黃羊!」太春舒了口氣。過了片刻,他突然一把抓住黃羊:「哎,黃羊,你聽沒聽說我那二百畝地……」

黃羊哭笑不得地說:「你呀,命都差點保不住,還地呢。走吧,有人在館子里等著你呢!」

黃羊領著太春走進小飯館時,卜泰已經坐在那裡了。

卜泰見太春來,笑著起身迎接道:「來來來,快坐下,太春,讓你受苦了。掌柜的,好酒好肉,快快上來!」

太春彷彿沒有看見卜泰的笑臉,迫不及待地說:「卜老爺,咱們可是寫了生死文書的,你答應的事沒忘吧?」

卜泰掏出一張地契放在桌上,拿一隻手推到了太春面前,鄭重地說:「太春,這是二百畝水地的地契,你收好。」

這是太春一直渴望的,為此他把命都豁出去了換來的東西!可這一刻真的到來,他又看看卜泰,看看黃羊,不敢相信是真的。卜泰又往太春跟前推推。

太春拿起地契,看著,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連飯也沒吃就跑道了街上。卜泰追出來問:「太春你要到哪兒?」

「我要去看我的水地!……」

地里的青苗綠油油的,長勢喜人。面對大片的土地,太春傻了,他雙手抓起一把黑土,問黃羊:「黃羊,你告訴我,這土地真是歸我了?」

黃羊:「那地契上白紙黑字地寫著呢,沒錯兒!」

太春:「不對,我肯定是在做夢。黃羊,要不你打我兩下?」

黃羊:「哥,我看你是高興得瘋魔了!」

太春:「哎,你快打呀!」

黃羊遲疑了一下,一拳把太春打倒在身旁的水渠里,太春半截身子被浸得精濕。

黃羊忙把他拉起來:「哥,明白了不?」

太春看看自己濕淋淋的衣裳,摸摸被黃羊打疼的臉。

太春自語道:「這麼說……不是做夢?」

忽然,太春瘋狂地喊道:「我有了土地啦!我許太春有了土地啦……有自己的土地了!」他在田埂上蹦著跳著,後來蹲下去伸出顫抖的手撫著那些嫩綠的麥苗;又把雙手插進土裡,最後竟然泣不成聲。……

太春和黃羊回到住處,倆人一起動手,不一刻工夫就做好了飯菜。小炕桌上擺著一籠莜麵窩窩,還有一大碗酸菜。

太春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壺放在桌子上。

太春:「黃羊,拿碗來,咱哥倆喝一口。」

黃羊:「哥,平時吃飯都嫌自己肚子大,一泡屎憋三里地硬是得拉在自己的地里,今天咋大方起來了?」

太春:「黃羊,今天哥高興呀,平展展的二百畝地,一眼望不到頭,哥心裡高興啊!來,喝一口!」

黃羊:「看你,見了土地比看見媳婦還親呢!」

太春:「都親,都親。我早想好了,等秋後收了莊稼,第一件事就是先回趟家,把我娘和玉蓮接來,讓他們看看,我太春走西口沒白走,我掙下了平展展二百畝地!」

黃羊悶頭吃飯。

太春繼續興奮地說:「我跟沙格德爾王爺說好了,挨著他那園子買塊地,蓋他三間大瓦房……」

太春給黃羊倒了一杯酒:「哎,我說黃羊,你也別在外頭刮野鬼了,跟哥種莊稼吧,咱往後用不著在別人手下討吃喝了,咱有自己的地了!」

黃羊悶聲道:「哥,我可沒種過地,怕給你添累贅。」

太春:「行啦,自家兄弟,再說別的就顯得外道了。來,再喝一口!」

自從有了二百畝地,太春整個人好像變得魔怔了,常常一個人站在地里哭一陣笑一陣的,要不就自己跟自己說話,磨磨叨叨的。

天已經快黑了,太春還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土地,仍然在地畔上巡視著,扶扶這邊的莊稼,拔拔那邊的雜草,有說不出的喜悅。

恍惚間,太春好像看見玉蓮向他走來,胳臂上挎個籃子;太春又彷彿看見玉蓮在和他一起鋤地,玉蓮回眸一笑煞是好看。

幻境中太春忍不住叫道:「玉蓮!」

幻影驀地消失了,可是太春卻沉浸在剛才的幻覺里,一臉幸福。

太春把所有的熱情和精力全都投入到自己的莊稼地里了。炎熱的夏天驕陽似火。太春光著脊樑和黃羊在地里鋤地,倆人累得滿頭大汗。

黃羊落在後頭,他望望天上的太陽說:「哥,咱歇會兒吧,渴死了。」

太春頭也不抬地:「天黑吃飯時一塊兒歇吧!」

黃羊不滿地嘟囔著:「天黑還早著呢,就沒見過幹活像你這麼拚命的。」

太春:「你不聽人說嗎,不怕慢,單怕站,干莊稼活兒憑得就是一股纏勁兒。」

黃羊:「我看還是僱人吧,就憑咱倆,累死也干不過來。」

聽了這話,太春忽然直起腰來對黃羊說:「僱人?我可不花那份冤枉錢!汗珠子落地摔八瓣,我們祖祖輩輩就是這麼過來的,記住哥一句話黃羊,省下就是掙下的。」

黃羊無奈地埋怨說:「哪有你這麼做活的,每天頂著星星下地,頂著星星回家,使喚自己就像使喚牲口,這過的叫什麼日子!」

太春寬慰道:「黃羊,這你就不懂了,我這是給自己干哩,越累我心裡越痛快,我恨不得吃在地里睡在地里,恨不得白天黑夜連軸轉哩!」

黃羊悶頭不語,發狠勁地幹活。

快收工的時候,太春突然發現黃羊鋤掉了幾棵麥苗,立刻大怒,他上去一把將黃羊推了一個趔趄,厲聲道:「你看看你乾的這叫啥活?苗子都讓你鋤掉了!」

黃羊:「哥,我不小心……」

太春:「不小心?長眼睛是出氣的?」

黃羊不以為然地:「不就是幾棵小苗兒嗎,吃飯還掉個米粒兒呢!」

太春:「你說什麼?敢情這不是你的莊稼你不心疼是不是?」

黃羊:「哼,有房子有地的見得多了,沒見過像你這號人,你都快變成瘋子了!」

太春瘋魔地:「你說對了,土地就是我爹,就是我娘,就是我祖宗!咋,看見我有了地你眼紅了?」

黃羊:「你——」

太春不管不顧地:「這地是我拿命掙下的,你要眼紅你也去掙,你犯不著拿我的莊稼撒氣!」

黃羊:「許太春,你這個瘋子!」

黃羊說完扛起鋤頭轉身走了。

暮色中,太春蹲下身子,用手刨個坑,小心翼翼地把那幾棵小苗栽進去,然後細心地陪上土。

太春扛著鋤頭從外面回來時,已經忘了和黃羊發生的不快。

太春邊走邊哼著小調:「桃花那個紅來么梨花那個白,翻山越嶺我尋你來呀依個呀呀呆——」

從外面看,屋裡黑著,沒有點燈。

太春喊道:「黃羊!黃羊!」

太春說著推門進屋:「這麼早就睡了?」

太春:「黃羊,咋不點燈?睡著了?我知道這幾天把你累壞了,那也不能不吃飯呀?」

太春說自語著打著火,點上燈一看,屋子裡沒人。

太春掀開鍋,連點熱乎氣兒都沒有,他有點急了。

太春大喊道:「黃羊!黃羊!——」

這時,太春發現什麼地方不對了,他向炕上望去,只見光溜溜的炕上只剩下了一卷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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