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邵德:看不見的世界

我和小五再坐到楊建鋪的那乾草堆上時,頭頂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楊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盞煤油燈來,說:「這個可是我這兒最稀罕的東西,別的物件我還能弄出來,這燈里的油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帶出來的。」

小五笑道:「你有這麼多瓶瓶罐罐,帶點兒煤油出來很困難嗎?少在這給咱扯淡。」

楊建很不服氣:「問題是這用的不是煤油啊,裡面燒的是汽油,你以為小鬼子有那麼一整桶的汽油給我?一個人能扛得動嗎?」

我和小五沒有理他,都靠在箱子上。小五打開他那公文包,在裡面翻起他那沓文件來。楊建好奇地湊了過來,盤腿坐在小五身邊,說:「這都是些啥?」然後看到裡面都是用日語寫的,便罵道:「好好的弄啥小鬼子的字帶著幹嗎?你們看得明白?」

說到這兒,楊建似乎看清了那一張張逃犯卷宗上的相片:「咦,這不是關在遠山的王富氣嗎?戰俘都叫他死老頭,這老鬼在遠山可給關了有些年月了,我1935年調到遠山的時候他就在,一直都沒給鬼子接走。不會現在還關在那鬼地方吧?」

小五忙抬起頭來:「你是說這死老頭1935年就在戰俘營?現在1941年了,這老鬼還關在遠山裡,豈不是已經過了六年了?」

楊建點點頭。「對!應該說是起碼關了六年,可能還不止!對!還有個關得更久的,好像是當年遼寧警務處長黃顯聲下面的瀋陽警察。九·一八後就給抓了,一直關在遠山裡,也是出了名的爛屁股。叫什麼來著?陳什麼?」楊建抓了抓腦袋,「陳海浪!對,叫陳海浪。」

我伸手從小五手裡拿過那沓戰俘檔案,一邊翻一邊對著楊建問道:「是叫陳海波吧?」

楊建露出思考狀,半晌點頭,說:「好像是哦,也是一直沒給送走的爛屁股。」

我拿出陳海波的資料遞給楊建:「你看看是不是他?」

楊建盯著相片看了一會兒,然後不是很肯定地說:「好像是吧!咱哪裡有這麼多工夫把每個人都記著,戰俘營里進進出出那麼多人。」

小五坐在旁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問道:「你在遠山也幹了好幾年,難道就不知道這些戰俘都是養著幹嗎用的嗎?」

這問題逼得楊建又摳著他那一頭長髮,露出個挺不好意思的表情出來:「小五哥,我像那麼多事的人嗎?那些年月尋思著就是混口飯吃,小鬼子一天到晚整些啥,我沒去多管過。」

小五聽著也笑笑,說:「我看你也確實就是個沒啥心肺的,問你還不如不問。」

我坐旁邊聽著,繼續翻著那幾張檔案,突然想起些什麼,我快速地找出戴宗民的那一張檔案,遞到楊建眼皮底下,說:「這人你以前見過沒?有印象沒?」

楊建一眼就認出了:「這不是鄭大兵那孫子嗎?奶奶的,以前我還看在他是我吉林老鄉的份上,挺關照他的。奶奶的,老子搞到現在這德行,就是被這孫子害的。嘿!你們怎麼帶著他的資料啊?難道他後來又被鬼子從遠山裡抓了回去?」

我心裡一頓,扭頭看小五,小五沖我點點頭。我便又追問楊建一句:「你確定這是鄭大兵不會錯?」

楊建狠狠地盯著那相片看了幾眼,自言自語一般地嘀咕道:「應該沒錯啊!只是這相片里白凈一點兒,沒有那滿臉的鬍子。以前每次理髮,咱都給他們把頭上的毛弄個精光,只有他鬧著要留鬍子,所以沒給他剃乾淨。你還別說,這孫子沒鬍子還長得人模人樣哦!」

我還是不敢相信這結果,再次確認道:「你不會看錯吧?」

楊建便迷糊了:「你就給我一張這麼小的全身照,你要我怎麼確認啊?逮真人在我面前,我才可以確認。」說完楊建又看了看手裡的相片:「應該是他,不會錯。」

我點點頭,其實我對自己的記憶力還算有自信的,之前看過鄭大兵的照片,到進林子後在小五手裡又看了這啞巴的相片時,我就覺得這兩人是同一個人,只是沒對照,不敢肯定。於是,我扭頭對小五說:「鄭大兵的相片我以前也看過,確實和這戴宗民長得很像,我覺得應該不是巧合吧。」

小五從楊建手裡把戴宗民的資料接了過去,認真地看著。半晌,小五抬起頭來對我說:「我覺得很有可能,你看這上面寫著他是個啞巴,說明他一直是在故意不引人注意。只是這上面記載著他是1937年進的戰俘營,那時候鄭大兵不是還在遠山裡面關著嗎?」

楊建便笑了,說:「這卷宗很多都是金爺寫的,金爺那人你們知道不?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戰俘營做翻譯,他二兩白酒下肚,給你畫成個女的也說不定。」

小五點點頭,眉頭又鎖了起來,似乎在想著什麼。我卻又在那幾張卷宗里翻,找出了文易雷的資料來,遞給楊建,問道:「這個人你有印象沒?」

楊建看了看,搖搖頭,說:「這個我就沒看見過,應該是我出了遠山戰俘營才送進去的吧。」

我「嗯」了一聲,然後我問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愚蠢的話:「你覺得我和鄭大兵帶著跑掉的曹正長得像嗎?」

楊建立馬就笑了:「那曹正長得像個娘們兒一樣,你倆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有啥像來。怎麼了?邵兄弟,你和曹正那孫子是親戚不成?」

我也微微笑笑,再問道:「那這曹正和文易雷兩個像不像?」

楊建又看看文易雷的相片,說:「完全不像?怎麼了?你在找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我從他手裡接過文易雷的卷宗,咧著嘴笑著,沒有回答他的玩笑話,畢竟言多必失。儘管我知道的秘密也並不多,面前的楊建不能肯定啥都能和他交代,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夠完全信任他。

小五的話打斷了我的思路,小五拍拍我的肩膀,說:「邵德,你是要好好記著這文易雷的長相,可能你和他真有啥聯繫也說不定。」

我疑惑地扭頭看他,只見他嘴角又微微地往上揚著,好像半開玩笑半當真似的。我沖他瞪眼,說:「得!小五哥,你少在這兒說半句留半句的,有屁就放!」

小五沒有理我,對楊建說道:「你看啊,就是這八個王八蛋,又從戰俘營跑了出來,害我和邵長官和你一樣的結果。如果這啞巴真的就是那鄭大兵,那這孫子還真有能耐。」

楊建露出很驕傲的表情:「那是當然,咱那地兒走出來的哪一個不是好樣的?鄭大兵雖然害了老子,但老子還是覺得他是條漢子,是個好樣的。」

小五說:「行!你和鄭大兵都是好樣的,一個頂我和邵德倆。」說完小五望了望外面,說:「睡會兒吧!等半夜了咱跟著楊建進去見識見識小鬼子在地底下藏的寶貝去。」

我也躺了下去,說:「睡會兒吧,睡會兒吧!累死了。」

楊建卻沒躺下,說:「你們睡吧!我今兒個逮到了倆大活人,興奮得不行,我給你們站站崗放放哨。」

我聽楊建這麼說,便又有點兒多心了。身邊的小五卻一副沒啥事的表情,說:「行,到時候楊兄弟你覺得差不多了,叫醒我們就是了。」

說完小五眼一閉,很快就打起呼嚕來。我見一向比較縝密的小五都沒防備楊建,也覺得自己是有點兒多心,有點兒草木皆兵。我用之前的破衣服枕著頭,也很快睡著了。

感覺好像也沒睡多久,楊建就在踹我們:「起來了,起來了!哥帶你們去劫個財。」

我一個骨碌爬了起來,見小五已經站在我身邊,正在整理自個兒的那身日本軍裝。楊建說:「還整個毛啊?就穿個短褲背個槍過去就是了。」

小五哈哈地笑,說:「行!聽你的。」說完小五脫得只剩個短褲,把那挺機槍背到後背上,手裡又抓著從公文包里摸出的那小黑盒子。

我脫了上衣,到解皮帶時,手接觸到那個黑色的皮套,便猶豫著要不要摘下來。小五在我後面說:「邵德你不喜歡脫褲子游泳也無所謂,正好可以帶著你的寶貝黑匣子。」

楊建便探頭過來,說:「啥黑匣子啊?給我看看唄!」

我覺得也好像沒必要隱瞞,便把那黑色的長方體摸了出來。楊建自然是莫名其妙,扔回給我,說:「就這玩意兒還寶貝,我還以為是塊靈位呢!」

三人都笑了,於是,我腰上挎著手槍和那黑皮套,背上還背了一把長槍,穿著長褲,跟著光溜溜的他們兩位下了水。楊建說:「你們可要跟緊我一點兒。」說完潛下了水。小五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記著這地,這是第二個能通到小日本那鬼地方的通道。」然後也不管我有沒有弄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就下了水。

我愣了一下,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往下潛去。

水裡很黑,看前面的兩位只能是模模糊糊的黑影。所幸楊建熟悉這條水路,在前面游得很快,憑藉著身邊水波的晃動,也能依稀分辨出他們游去的方向。

按照我所臆想的,本以為在水潭底下也會有個蓋子,實際上是直接朝著旁邊的山壁下方過去的。原來這山壁並沒有到底,而是懸空的,從下面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