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雷子:誰是日本人

我摟著大鳥的屍體,沉默著。大夥也一聲不吭地站在我身邊,連喘氣的聲音似乎都沒有。背後熟悉的腳步聲響起,啞巴和振振背著槍趕了過來,一見那場景,也都愣在了那兒。還沒等振振發問,死老頭就已經細聲地對他倆說:「大鳥是不想拖咱後腿,自己朝自己開的槍。」

四哥爆發了,三步兩步走到吳球面前,對著吳球一個耳光抽了上去,罵道:「誰他媽的讓你把槍給大鳥的?」

吳球帶著哭腔回答道:「是他自個兒要的,我沒想到他會這樣做。」

海波哥在四哥背後摟住了四哥,四哥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失態,掙脫了海波哥,對著身邊的大樹狠狠地一拳頭砸了上去。

林子深處卻有響動了,似乎是上方發出的聲音。我放下大鳥,沖著大夥沉聲說道:「只能放下大鳥,咱先走,可能大鳥的血腥味又吸引了樹上的鬼娃娃!」

振振卻抬起槍來,罵道:「來了又怎麼樣?老子一槍給滅了他,怎麼樣都不能讓大鳥就這樣扔在這野外呀!」

四哥說:「振振說得沒錯,球啊!來,咱挖個坑把大鳥埋了吧。」

吳球看了四哥一眼,卸下槍上的刺刀,對著身邊的泥土重重地刺了下去。大夥也都上前,因為沒有鏟子,只能用刺刀把泥撥開,然後用手挖。我摟著大鳥的屍體,傻傻地站著,看著他們挖坑。感覺這一干弟兄都很陌生,因為我相信已經斷氣的大鳥,他在那村子裡一定聽到了什麼,或者察覺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在我肩膀上偷偷地說要我小心隊伍里有日本人。只是潛伏在我們隊伍里的日本人又會是誰呢?

我仔細地看著為大鳥在挖著墳墓的每一個人,卻又把每一個人都排除在懷疑的範圍之外。到最後,我覺得整個隊伍里,似乎沒有人露出一絲蛛絲馬跡或姦細的端倪。我望著大鳥的臉,重重地搖了搖頭,心裡暗道:「可能只是大鳥一相情願的懷疑吧?只是以後……整個隊伍里又有誰是我真正能夠相信的人呢?」

大夥忙活了大半個小時,大鳥慢慢冰冷的屍體,終於在泥土中埋葬了。我們連一塊可以用來寫上他名字的木板都沒有,死老頭折了一根樹枝,在墳前插上。大夥對著樹枝,各自發愣。半晌,海波哥最先說話:「成了吧!咱接下來還是往前面跑吧,看前面到底是什麼樣!」

四哥點點頭問振振道:「後面那村裡的鬼子們沒有任何行動嗎?」

振振說:「鬼子們把屍體收拾了一下,然後好像啥都沒發生一般。」

四哥點點頭,若有所思起來。而同樣陷入思考的是我:鬼子經歷了我們折騰的那麼一出,怎麼會什麼反應都沒有?難道,我們的逃亡對於他們來說無所謂?甚至他們完全不關心我們要逃去哪裡,接下來會去做些什麼?

心裡有點兒慌亂起來。如果我們中真的有日本人的話,那我們的一舉一動,包括我們逃離戰俘營,鬼子都是全盤知情的。如果鬼子知情的話,那麼我們的所作所為就是他們一直在默認著的,那麼……接下來我們將要面對的,是不是也是鬼子所希望的呢?

想到這兒,我抬頭盯住了啞巴,自始至終,只有他對這條逃亡路是有著掌控權的,並且,他的疑點也是最大的。可是逃跑時對著鬼子下狠手的也是他,臨走的時候,他還扭頭用刺刀把地上一個奄奄一息的鬼子兵胸口刺了個洞。如果他是日本人安排的,那完全沒有必要下那麼重的手取鬼子性命。

海波哥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海波哥對大夥嘆了口氣,說:「都別想那麼多了,咱出來就是要在鬼子手裡搶一個自由,現在難得安全了,咱還是繼續跑吧!」

啞巴走到了四哥身邊,抓著四哥的手在上面比畫著。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只見他又是用四哥的後背攔住了我們看他比畫的目光。四哥一邊低著頭看,一邊在點頭。大夥也都看著他倆,畢竟四哥始終是我們的主心骨,只有他的主見能讓大夥覺得在理。

半晌,四哥扭過頭來,問我們:「咱跑出遠山是為了什麼?」

吳球回答道:「自然是想要回家。」

四哥便盯著吳球的眼睛,聲音低沉地問道:「咱還有家沒?」

吳球愣住了,然後低下頭來,搖著頭說道:「不知道。」

四哥又扭頭問我們幾個:「誰還有家?誰還有把握自己在外面有家?關了幾年,唯一知道的是國民政府搬到了重慶,國都要亡了,誰還有家?」

大夥神色都黯淡下來,一個個傷感地搖頭。四哥接著說道:「我逃出來的目的是想要找到軍隊,和鬼子再好好地鬥上一場,目的只是用一條命再換他娘的幾條鬼子的命。」

振振附和道:「我也只是想和鬼子真刀真槍地再幹上一場!」

死老頭也望著四哥說道:「我能多換一個就多賺一個,反正已經不虧了。」

四哥重重地點頭:「既然都只是想繼續和鬼子斗,那就不用跑了,咱在這林子里和鬼子耗上了。小鬼子神神秘秘地究竟在弄些什麼,咱給他摸個仔細,就算不能把鬼子折騰的事給壞了,咱幾百斤的身體,給他添亂總可以吧。」

振振斬釘截鐵地說道:「四哥,聽你的!」

海波哥卻打斷了大夥的激動:「老四,已經死了個大鳥了,咱八個活生生的漢子從戰俘營千辛萬苦地出來,你就忍心看著到時候一個個倒在咱面前啊?我是不答應的,我應承大夥的是要把大夥一個個安全地帶出遠山,總不能因為你一個人這麼犯著激動,就把大夥往火坑裡推吧?」

聽著海波哥這話,我突然間清醒了一些。儘管打內心裡接受四哥的想法,因為我早已經沒有家了,有生之年只希望為咱這水深火熱中的民族再貢獻些什麼,但海波的話卻完完全全的是大實話。如果按四哥的計畫,那麼接下來要面對的,肯定是一個個兄弟在我們懷裡死去。都是僥倖在鬼子手裡撿回來的命,又這麼原封不動地如飛蛾撲火般還給鬼子,是我們逃亡的初衷嗎?

甚至我暗地裡尋思:四哥要帶我們回去,或者說是啞巴要帶我們回去,剛才所說的這些豪言壯語,是不是只是在騙我們跟著他們去實施不為人知的計畫呢?

海波哥的話應該不止對我產生了作用,對其他人剛剛澎湃起來的熱情也潑了一瓢冷水。振振卻沒有苟同,他背著槍,目光很堅定地走到四哥和啞巴身邊站定。吳球依然低著頭,沒有吭聲。死老頭卻扭頭看我,因為我一直沒有表態,死老頭一向和我走得近,自然是想聽聽我的意見。

我心裡很矛盾,抬頭卻發現不止我身邊的死老頭望著我,其他人也都正看著我,似乎我的話將要決定我們這支隊伍是支離破碎,還是同心協力。我閉上了眼,腦海里浮現出當年在戰場上血肉橫飛的畫面。戰爭是殘酷的,但為這戰爭的目的呢?我們中華民族註定是個多災多難的民族,可自古至今始終沒有被消滅,也始終沒有屈服過。求安逸,似乎不是我輩應該要走的路。我腦海里接著浮現出的是跟著一乾熱血同學遊行時的那份慷慨激昂……而當年那些沸騰著的學子,又有幾個現在還沒有死在日本小鬼子的槍炮下呢?

想到這兒,我睜開眼,對著大夥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文易雷反正是已經沒有家的人了,我……跟著四哥干!」

海波哥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行!我說服不了大夥,弟兄們到時候一個個死在遠山裡,不要說是我海波沒有帶好這隊。」

四哥走過去,拍拍海波哥的肩膀:「海波,我趙老四當著你和大夥也放下句話,就算我趙老四是最後一個斷氣的,也絕對會是死在鬼子兵槍下。」

海波哥沒有迎合四哥的堅定眼光,反而自個兒扭頭往旁邊看,嘴裡說道:「那接下來咱怎麼辦?也得有個計畫吧。」

四哥點點頭,望望天,說:「這白天應該還長,我們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個棲身的地方,定下來和鬼子好好地鬥上一場,咱就做長久的打算。」

大夥都點頭,海波哥的頭還是扭向一邊,似乎在想著什麼。而我正站在他身邊,無意中看到他本來黯淡的眼神,突然閃過了一點兒什麼,好像是又有了啥主意。可是當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時,他抬起的頭露出的表情卻依然無奈,只是沖四哥說:「行吧!都聽你的。」

吳球吱聲了:「四哥,我老家就是在山區,像現在這麼一馬平川的地,一般都是沒有洞的。」說完吳球指指遠處高聳的山峰,說:「洞一般都在那種比較陡的山崖下,咱往那邊去,應該不會錯。」

啞巴對吳球點點頭,四哥望了望遠處那山峰,說:「行,咱就去那邊找找,能找個安全的地方先藏好,也好做長久的計畫。」

說完四哥把手裡的刺刀遞給我,說:「走吧!傻愣著幹嗎?」

大夥便跟著吳球往山那邊走去,我和死老頭依然走在最後。死老頭倒沒有那麼多話了,默默地跟在我後面,也是一副滿懷心事的樣子,可能大鳥的死對他打擊挺大的吧。我前面走著的是吳球,背著的那桿槍,槍管那一截大鳥的血,已經擦掉了,但還是能依稀看出點黯淡的紅色。我盯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