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得罪誰也不要得罪小人 第八十九節 進京任職

左宗棠的車駕駛出城門,卻見官道的兩邊,站著無數的百姓,人流足足排出一里路程,竟達上萬名之多。

當先有二百餘名鄉紳,穿著整齊,牽羊擔酒,舉步來到車駕前,一齊跪倒說道:「老相國不顧風寒,抱病出關督軍,實伊犁之幸、新疆之幸、國家之幸!治民等受眾鄉親之託,特備薄酒一碗,為老相國暖身送行,請老相國笑納一口。」眾人話畢,對著車駕便磕起頭來。

左宗棠無法前行,只好讓人攙扶下車。他放眼官道,喘息了許久,眼裡忽然流出了熱淚。他掏出布巾擦了把眼淚,嘶啞著嗓子緩緩說道:「各位的心意老夫領了,都起來吧。不是老夫拿大,老夫已經彎不下腰扶各位了。」

風裡的左宗棠說這話時,白髮飄舞,鬍鬚上滿掛著點點滴滴的淚珠。眾鄉紳愈發不忍,不但無人肯起,反倒都放聲大哭起來。

左宗棠回頭望了望送行的官員。眾人領會,都跨近前來,爭相把跪著的人扶起來,口裡則替左宗棠說著承謝的話。

鄉紳們起來了,前來送行的各官員眼圈卻紅了。一名鄉紳雙手舉著一碗酒來到左宗棠的面前,說:「老相國,治民知道您老這病不能飲酒,您老就喝上一小口,權當暖暖身子吧。陝甘的百姓,實在不忍心您老就這樣的出關哪!」

侍衛急忙把酒碗接過遞給左宗棠。左宗棠猶豫了一下,只得用顫抖的雙手把碗端起。但他並沒有急於喝酒,而是抬起頭來,再次飽含深情地向人群望了望。

左宗棠舉起酒碗,毅然把酒全部倒進口裡。他把碗遞給侍衛,便費力地轉過身,顫顫巍巍向車駕走去。兩名侍衛搶前一步把他扶進車裡。

車駕緩緩前行,擁堵的人群自動散立兩旁,對著車駕行注目禮。百官勸不住他,百姓也沒有打消他出關的念頭,左宗棠何以如此固執呢?

左宗棠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想在臨死前,親眼看一看新疆,同時也想親自視察一下伊犁周邊的地形,做到心中有數。他還有一個心愿,就是在死前看一眼劉錦棠,與劉錦棠說上幾句知心話。

左宗棠所奏《復陳新疆宜開設行省,請先簡督撫臣以專責成》一折,較以前所奏各折更加具體,提出新疆設立行省後,應仿四川建制,在巡撫之上,設立總督,或是巡撫加總督銜,以重邊關。

顯然,左宗棠對武力收復伊犁,是充滿必勝信心的,否則,他不會更進一步地論及新疆建省後總督與巡撫的治所一事。相國出行,原本就山搖地動,何況軍中還抬著一具大壽材,這就更顯得不同尋常了。滾單一路飛遞,隊伍按驛前行,留下一路的驚詫和感嘆。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四月二十五日,左宗棠行至安西,收到總理衙門密函,得知欽差大臣駐英、法兩國公使曾紀澤已到俄國,中俄兩國新一輪的談判即將舉行。

密函最後又透露說:「鑒於各國抗議朝廷逮議約大臣問罪有違《萬國公法》,兩宮太后已下懿旨赦免崇厚。」

望著密函,左宗棠沉默不語,許久才從牙縫裡迸出了一句:「便宜了崇厚這個王八蛋!」

左宗棠在安西稍事歇息便繼續前行,於五月初八抵達北疆哈密。哈密辦事大臣明春率一應官員,出城三十里迎接。

有暗探急將左宗棠抵達哈密一事飛報伊犁。俄國駐伊犁最高軍事指揮官俄國七河省省長科爾帕科夫斯基,得知左宗棠親到哈密的消息後,當天就派出快馬,飛赴總督府,上稟土耳其斯坦總督考夫曼。

科爾帕科夫斯基自忖,若兩國當真打起來,他對能否戰勝劉錦棠都缺乏信心,更不用說去和用兵如神的左宗棠一決高下了。考夫曼接到情報,當即起身離開總督府,飛赴聖彼得堡去向沙皇彙報。

毫無疑問,左宗棠移駐哈密之舉,的確引起俄國上下一片恐慌,也讓談判桌前的曾紀澤,膽氣壯了許多。

左宗棠到哈密的當日即上奏朝廷,以陝甘事不可遙製為由,請准甘肅布政使楊昌浚暫護總督關防,上准。

左宗棠於是得以在哈密一邊養病,一邊關注中俄談判進程,一邊在新疆各地修浚河渠、建築城堡、廣興屯墾、分設義塾、更定貨幣;又行文金順、劉錦棠二人,督飭各營抓緊練兵,並派二人派員在南北二疆清丈地畝,為新疆設省做必要的準備工作。

光緒六年(公元1880年)七月初二,左宗棠到哈密不足兩個月,詹事府少詹事滿人寶廷便遞上一折,以事機日迫,朝廷非有如寇準、李綱者不可,鄭重向朝廷提出,請召左宗棠進京入值樞庭,以備隨時顧問。

太后就此事與恭親王等一班近臣議了十幾天,又反覆權衡利弊,認為就算左宗棠此時離開哈密,只要大軍不離新疆,對俄國仍能起到震懾作用,於是決定採納寶廷的建議,召左宗棠進京供職。

兩個月後,一道密旨飛速遞進哈密欽差行轅。

旨曰:「左宗棠現已行抵哈密,關外軍務諒經布置周詳。現在時事孔艱,正須老於兵事之大臣以備朝廷顧問。左宗棠著來京陛見。一面慎舉賢員堪以督辦關外一切事宜者奏明請旨,俾資接替;此外帶兵各員中有才略過人、堪膺艱巨、秉性忠勇、緩急足恃者,並著臚列保薦,用備任使。」

聖旨以「現在時事孔艱,正須老於兵事之大臣以備朝廷顧問」為由,著左宗棠進京供職,並命左宗棠離開哈密時,能舉薦一位「才略過人,堪膺艱巨、秉性忠勇、緩急足恃者」,接替他督辦新疆一切事務。

聖旨遞進哈密欽差行轅時,左宗棠因病情加重已卧榻多日。

左宗棠原來就患有腹瀉一症,經連日勞累,加上關外氣候不適,又添咯血、頭暈、肢麻、臉腫四症,已是骨瘦如柴。

他接旨後,先抱病在榻上給劉錦棠口述一函,囑其見函速赴哈密,相商關外各事。左宗棠在信中特別囑咐劉錦棠:「喀什噶爾地處中俄邊境,一定嚴加防守,不可大意,亦不能給俄人造成可乘之機」。

信函當晚由快馬送往南疆喀什噶爾。接下來,左宗棠便將十幾名幕僚傳進卧房,開始商量上折薦人的事。

幕僚們按著左宗棠交代,相商了兩天,這才湊成一篇摺子。左宗棠坐在榻上,支撐著身子,勉強把摺子看了一遍,又刪改了幾處,這才著文案謄抄,吩咐連夜拜發。

摺子的題目是「遵旨復陳來京陛見」。左宗棠在折中舉薦劉錦棠為欽差大臣,接替自己督辦新疆一切事務。

談到陝甘事務,左宗棠這樣寫道:「臣俟劉錦棠行抵哈密會商一切,交卸軍務,即當馳返蘭州,清理案牘。陝甘督篆是否即交楊昌浚接署,出自聖裁。臣交篆後,即取道秦、晉北上,不敢遲延。唯頻年力疾從戎,咯血、脾瀉諸症時愈時發,藥餌無效。近則健忘益甚,步履維艱,頻年以來杖不釋手,每遇祭祀典禮,登降拜跪,輒須攙扶以防傾跌,形極衰頹,情同戀棧。」

此折先舉薦劉錦棠接替自己擔任欽差大臣,又提出由楊昌浚接署陝甘總督。

此折拜發的第十日,左宗棠又上《出屯哈密布置情形》一折。

聽著外面拜折時的咚咚鳴炮聲,左宗棠不無遺憾地對圍坐在榻前的一應幕僚感嘆道:「看樣子,對俄國狗熊的這場戰事,老夫是無緣參加了。你們大概已經看出,老夫抱病出關,就是想和那個考夫曼較量一番,好好揚一揚我大清的國威!可惜呀,狗日的考夫曼,臨陣變成縮頭烏龜了!」

幕僚饒應祺勸道:「老中堂,毅齋京卿文韜武略俱佳,又深得您老的真傳,有他在這裡接替您老料理對俄戰事,您老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設若談判決裂,當真打起來,依下官看,那個狗日的考夫曼,未必就是毅齋京卿的對手!毅齋京卿出關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真正稱作戎機順迅,古近罕比!通關以來,這是最揚國威的一場保土之戰哪!有哪個國家不佩服呢?」

左宗棠大驚道:「饒太守,你適才講的話,毅齋到後,卻萬不要再同他講起!俄國船堅炮利,非阿古柏匪幫可比,萬萬不可大意!設若毅齋聽了你的這篇宏論,當真把尾巴翹起來,這不是要誤國家大事嗎?」

饒應祺是知府銜,左宗棠固有「太守」一稱。

饒應祺笑道:「毅齋京卿的心性,世上還有比您老更清楚的人嗎?若毅齋京卿當真接受一次誇獎便翹一次尾巴,他老現在的尾巴,可不是能翹到南天門做旗杆嗎?」左宗棠笑笑沒有言語,他喜歡聽這話。

聖旨不久頒下,同意授命劉錦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一切事務。

從聖旨上可以看出,朝廷只同意由劉錦棠接任欽差大臣,卻不同意由楊昌浚接署陝甘總督。對陝甘總督的人選,朝廷顯然另有安排。

談判結果如何尚難預料,新疆伊犁九城前景自然莫測,陝甘最是關鍵。對陝甘總督的人選,朝廷不能不格外慎重。

聖旨下到南疆的時候,劉錦棠已收到左宗棠快函多日,此時正把防務料理妥帖,即將起程。一見自己得加欽差大臣銜,劉錦棠不敢耽擱,馬上便帶上親軍五營,離開喀什噶爾,連日向哈密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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