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山難容二虎 第七十二節 歪打正著

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二月初十,左宗棠親率大軍二十營,迎著凜冽的寒風及連日的飛雪,離開西安進駐乾州。香姑娘因染了風寒,一直咳嗽不止,左宗棠只好把她一個人留在了西安行轅,托袁保恆照料。

除左宗棠外,袁保恆現在成了陝西最忙的人。

袁保恆字小午,籍隸河南項城,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進士。從父袁甲三在安徽隨大臣周天爵辦團練。咸豐九年(公元1859年)回京供職,咸豐十年(公元1860年)復命赴父袁甲三軍營幫辦軍務,旋迴京任職。累官翰林院從四品侍講學士。袁甲三病歿,上命赴淮北接統其父所統各軍。哪知這袁保恆一到軍營,便把這支隊伍當成了私家財產。今兒派一個營去蓋屋掙外快,明兒又打發兩個營去開墾荒地,種上莊稼換銀子。袁保恆到營僅僅幾個月光景,仗未打過一次,自己的腰包倒是鼓起來了。滿安徽都知道,袁保恆打仗不行,做官也未必行,過日子倒是把好手。

一名回鄉省親的御史知道了這事,回京就上了個參折。朝廷大怒,下旨將其私役兵勇所獲錢財悉數沒收,所統各營交巡撫衙門接管。他鬧了個白忙活。召回京以後,又將他降了一級,命其在京候補。

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西捻張宗禹犯京畿,他一見有機可乘,馬上哭著喊著自請效力戎行。上命其赴李鴻章大營委用,被李鴻章一腳踢出。他無奈之下只好回京繼續候補。他此時已經窮得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一家大小跟著受活罪。正在這時,左宗棠入京覲見,袁保恆馬上又哭著喊著情願跟隨左宗棠入陝甘效力。左宗棠一直認為,袁保恆困頓成這樣,全是被人誣陷所致,又想到其父袁甲三英名一世,朝廷不該卸磨殺驢,就上了個摺子,奏請袁保恆幫辦陝甘軍務。朝廷看在左宗棠的面上,於是恩賞其二品頂戴,派赴陝甘歸左宗棠使用。至於幫辦軍務云云,朝廷沒有答應。

袁保恆於是拖家帶口先左宗棠一步進入西安。左宗棠對袁保恆卻當真不薄,一直高看他一眼。

袁保恆先出任西征糧台總辦,又兼署了西安製造局總辦,最後又署了陝西布政使,三個差事都是繁差和要缺。一肩三職,非常繁忙,他卻不以為苦反以為樂,認為自己出頭之日就要到了。

上海轉運局的胡雪岩與西安的袁保恆,是左宗棠目前的兩位最得力助手,也是左宗棠最信任的人,堪稱心腹。

在乾州,左宗棠上摺奏請著劉典統所部隨行幫辦陝甘軍務。

摺子拜發的當日,左宗棠遣提督銜親軍統領溫宗秀,統親軍馬、步十二營,星夜趕往綏德,會同劉典、劉松山、劉錦棠各軍,對董志原一帶地方,實行戰略包圍,相機進剿。

十日後,劉典率各軍對董志原發起攻擊。這之前,董志原四大營回民義軍已有白彥虎、於得彥兩路人馬撤出該地,現只有馬正和、崔偉兩大營人馬因負責斷後並鉗制官軍,尚在這裡鎮守。

馬正和、崔偉兩營沒有撤出董志原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兩營中婦女兒童較多,輜重較多,步兵較多,已無多少戰鬥力可言。

所以,當劉典向各路人馬下達攻擊的命令後,董志原一帶很快便陷入混亂的無序狀態,僅用半天時間,便將這裡的十幾座州、縣城池收復。

馬正和、崔偉二人,只率幾百人衝出重圍,余部非殺即降。劉典一面將戰果飛報左宗棠,一面派人赴各州縣料理善後。

至此,陝西全境收復。

同年五月十九日,董志原降過來的幾萬回民義軍,其中包括一萬餘婦女兒童,全部安置完畢,被安插到各州縣居住。左宗棠於是率五營親兵離開乾州,取道永壽、邠州、長武,駐節甘肅涇州。

到涇州的當日,左宗棠收到聖諭:「照左宗棠所請,派劉典毋庸署理陝西巡撫,以原品幫辦陝甘軍務;陝西巡撫命蔣志章補授,蔣志章未到任前,陝西巡撫暫著庫克吉泰署理。」

在涇州不過五天,左宗棠因連日在雪地行軍,忽患眼疾。雙眼先是疼痛,很快便開始紅腫,終於發展成什麼都看不見了。

袁保恆在西安得到消息,一面派人將香姑娘急送至涇州來照料左宗棠,一面飛函在上海的胡雪岩,通報左宗棠在涇州突然雙眼失明的情況,請胡雪岩想辦法請洋醫速到涇州為左宗棠診病。

左宗棠只得在涇州紮下大營,一面讓隨行軍醫為自己調治雙眼,一面把文案傳來,向朝廷口述《進駐涇州籌辦軍務》一折。

在折中,左宗棠先講述了一下目前甘肅的局面,稱:「竊甘肅之患,為回匪,為土匪,而皆由陝回構禍而起。」又道:「陝回敗竄甘肅之後,散布黑城子、預望、同心各回堡,地與金積堡相近,有遞呈求撫者,有投附河州回巢者,有由中衛渡河東竄旋復敗回者……馬化龍亦上稟代陝回求撫。臣仍以前年分別剿撫之諭示之,生死禍福,聽其自擇。」

摺子隨後又講了一回各軍進止的情況:「劉松山一軍,由清澗以指定邊、花馬池……其金順、張曜之軍,則已向磴口進發矣。道員魏光燾,進屯安化縣板橋及慶陽府城。提督劉端晃,分屯合水縣。總兵張福齊,進屯寧州以西。提督丁賢發進正寧,周蘭亭駐蕭金鎮……峙餱糧,勤屯墾,禁擾累,戒妄殺。仍懍遵諭旨,只分良匪,不分漢回,為久遠之規,制賊之本,盡瘁圖之,不敢玩寇以誤戎機,亦不敢求速而忘至計也。」

摺子最後又對穆圖善發泄了一通不滿,左宗棠和穆圖善的關係越來越僵,幾成水火。

但朝廷對左宗棠所持觀點並不認可。朝廷認為,劉松山應該儘快趕到花馬池,「截剿寧、靈竄匪」;左宗棠不應以屯田為名駐節涇州,應儘快趕到秦州接受總督關防。

聖諭以極其嚴厲的口氣對左宗棠發出了警告:「左宗棠、穆圖善同辦一事,務當和衷商酌,以顧大局,不得各存意見。」

左宗棠接奉聖旨,眼疾愈烈,雖經軍醫調治,香姑娘到後亦倍加照料,竟無明顯效果。有一天,左宗棠語重心長地對香姑娘說:「既然一山難容二虎,那就走吧!」隨後他上奏朝廷,言明眼疾之實,請求離職靜養,另委大臣接辦甘事。

左宗棠儘管也知道,此時上折請求離職的確有些不合時宜,容易引起朝廷誤會,但一雙不爭氣的眼睛,加上工作不暢,的確把他折磨得無路可走。

慈禧太后接到左宗棠請求開缺的摺子後,果然大罵道:「這個左宗棠,他早不害眼疾,晚不害眼疾,偏偏這個時候害眼疾!他這不是在鬧意氣嗎?好,我就成全他!」

慈禧太后當晚把恭親王及軍機大臣寶鋆、沈桂芬、李鴻藻等人傳來,商議左宗棠的這個告缺摺子。

文祥沒有進宮,是因為正在病中,文祥因病年前就已告假。李鴻藻是去年十月以戶部侍郎職分在軍機大臣上行走的。

恭親王進宮前,恰巧收到穆圖善緊急遞到的一篇摺子。恭親王將穆圖善的摺子大略看了看,便袖起來,準備面見太后的時候便呈上。

禮畢,未及太后問話,恭親王當先把穆圖善的摺子呈上,奏道:「稟太后,這是軍機處剛剛收到的穆圖善從蘭州緊急遞過來的摺子。」

慈禧太后一驚,忙道:「穆圖善怎麼說?」

恭親王答道:「穆圖善說,左宗棠此次所患眼疾,頗為嚴重,雙眼已近失明,雖經軍醫百般診治,卻並不見好。穆圖善說,左宗棠的這雙眼睛,大概壞定了。穆圖善以為,陝甘事繁,左宗棠已無法勝任督職。穆圖善建議朝廷,應該將左宗棠召回京師調理眼患,總督一缺另放大臣簡任。」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不由自語了一句:「想不到,左宗棠的眼病倒是真的!朝廷倒險些冤枉了他!」頓了頓,慈禧太后忽然又冒出了一句:「這左宗棠倒真是難得呢!」

話畢,慈禧太后望了望慈安太后,忽然笑了笑,便對恭親王說道:「穆圖善的摺子留中吧。你讓軍機處給左宗棠擬旨,賞他長白山人蔘和高麗參各一棵、假兩月,讓他先在涇州養病,就近調度劉松山各軍對吳忠堡的圍剿。」

恭親王內心一喜,忙答應一聲:「太后說的是,臣下去就辦。」

大概連穆圖善自己都沒有料到,他心懷叵測發來的這篇請將左宗棠撤任的摺子,倒幫左宗棠解了個大圍。

左宗棠收到御賞人蔘的時候,胡雪岩從上海高薪請的一名法國醫生,也在軍兵的護送下,輾轉來到了涇州。

這名法國醫生到的當日,便用儀器對左宗棠的雙眼反覆檢測,很快得出結論:是陝甘一帶的漫天大雪及雪後的陽光,通過白雪的反照力,把左宗棠的一雙眼睛給傷著了。也就是說,左宗棠此次患的不是眼疾,實是雪疾。結論一出,幕府頓時嘩然,正為左宗棠治病的在營軍醫更是一萬個不相信。

軍醫一連幾日逢人便說道:「刀能傷眼,槍亦能傷眼,我祖上三代行醫,還沒聽說過雪能傷眼!洋雜種真是昏了頭了。大帥的一雙亮眼,當真交給他治,不治壞才怪!」

但左宗棠經過反覆思慮,眼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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