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懸一線抓住救命稻草 第二十一節 遭人彈劾

曾國藩讀過郭嵩燾的信後,整整思慮了一天,這才關上房門,鋪上紙墨,寫了一篇摺子。曾國藩在折中這樣寫道:「湘勇立功本省,援應江西、湖北、安徽、浙江所向克捷,雖由曾國藩指揮得宜,亦由駱秉章供應調度有方,而實由左宗棠運籌決策,此天下所共見,久在我聖明洞察之中也。前逆酋石達開回竄湖南,號稱數十萬,以本省之餉,用本省之兵,不數月肅清四境,其時賊縱橫數千里,皆在左宗棠規劃之中。設使易地而觀,有潰裂不可收拾者。是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也。左宗棠為人,秉性剛直,嫉惡如仇。湖南不肖之員,不遂其私,思有以中傷之久矣。湖廣總督惑於浮言,未免有引繩批根之處。左宗棠一在籍舉人,去留無足輕重,而楚南事勢關係尤大,不得不為國家惜此才。」

曾國藩寫畢,並沒有落上自己的名字,便將摺子謄抄了一份封裝起來;他隨後又給郭嵩燾寫了封信。

折、信封裝在一起,曾國藩連夜派快馬送進京城。

郭嵩燾接到曾國藩的信後,揣上摺子連夜便趕到同在南書房任值的翰林院侍讀學士潘祖蔭的府邸,把懷裡的摺子往潘祖蔭的面前一交道:「伯寅,這是曾滌生寫過來的。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他說你一看就知道該怎麼辦!」

潘祖蔭望著郭嵩燾,狐疑地問道:「筠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郭嵩燾道:「左季高遭官文誣陷的事你知道嗎?王壬秋把實情講給了肅順,肅順以為,若此時能有人給左季高上個保折,他才好在皇上面前替季高辯誣。我讓滌生拿主意,滌生卻寫了這個過來,還回信說只有你潘伯寅能辦這件事。」

潘祖蔭沒再言語,打開摺子便看起來。摺子看完,潘祖蔭點頭說道:「曾大人不愧是文章大家,一篇不起眼的奏稿,在他的筆下,就能變成千古傳誦的好文章!『是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也。』絕唱,真是千古絕唱!」

潘祖蔭話畢,拿過筆來,想也沒想便在摺子的後面寫道:「據實陳奏,伏乞皇上聖鑒。謹奏。恩賞四品頂戴翰林院侍讀學士行走南書房臣潘祖蔭。」

潘祖蔭放下筆,笑著說道:「摺子我明天一早就遞上去,結果怎麼樣,可就看季高的運氣了。」

潘祖蔭何許人也?曾國藩寫的奏摺,如何自己不具名,倒要讓他來具名呢?

潘祖蔭是江蘇吳縣人,字伯寅,咸豐進士,欽點翰林院庶吉士,期滿授檢討,累官侍讀學士。潘祖蔭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三朝老臣,如今已作古的狀元大學士潘世恩。潘世恩本人亦素有才名,生前很討嘉慶、道光、咸豐三位皇帝的喜愛。曾國藩與潘世恩交厚,與潘祖蔭也有交往。潘祖蔭未中進士前,常把自己的文章寄給曾國藩請教,曾國藩很是愛惜其才。潘祖蔭現在官位雖不高,但卻是京師出了名的清流派主力。咸豐帝很欣賞他的文采。

關於官文誣左這件事,如無詢旨,曾國藩不能上奏為左講話。一則曾國藩遠離湖南正在江西作戰,一則也是二人同為湖南人,按著大清規避的制度,曾國藩只能緘口。胡林翼也不能為左宗棠講話,一則胡林翼正在任所丁憂守制,一則胡、左二人沾著親戚,胡林翼講話便是違規。

曾國藩經過深思熟慮,決定讓文名鼎盛的潘祖蔭做自己的代言人。曾國藩閱人無數,其人又最長於識人,他不想讓大清國浪費了左宗棠這個人才。

咸豐帝讀到潘祖蔭遞上來的摺子,當即把肅順傳進宮裡,說道:「潘祖蔭今兒給朕上了個摺子,是關於左宗棠的,你看看吧。」

咸豐帝用手指了指擺在案頭的摺子。肅順拿過摺子看了看,小聲說道:「稟皇上,奴才看這潘祖蔭的摺子怎麼和官中堂奏的正相反呢?」

咸豐帝沉思著說道:「這也是朕奇怪的地方。官文說左宗棠所犯之罪砍頭猶輕,潘祖蔭又說這左宗棠是我大清一等一的能員!你說朕該聽誰的?」

肅順這時道:「皇上,奴才倒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咸豐帝道:「你快講給朕聽。」

肅順道:「據奴才所知,翰林院編修郭嵩燾與這左宗棠是同鄉,他二人還是城南書院的同窗。郭嵩燾丁憂期間,幫江忠源辦過團練,又在曾國藩的身邊辦理過糧餉。左宗棠這個人究竟怎麼樣,依奴才想,郭嵩燾應該最知道底細的。」

咸豐帝沉吟了一下,揮揮手道:「這件事,朕再好好想想,你下去吧。」肅順退出後,咸豐帝很快傳話下去,速召郭嵩燾進宮。

郭嵩燾被兩名太監匆匆引進養心殿內書房。咸豐帝正坐在案前翻看潘祖蔭的摺子,一旁則擺著官文的摺子。

郭嵩燾跪倒依例不敢起身,不敢抬頭,靜靜地等著皇上問話。欽點翰林院庶吉士的官員俗稱天子門生,召見本是常事,但在夜間召對,這對郭嵩燾來說還是首次。郭嵩燾的心裡難免有些緊張。

咸豐帝終於把潘祖蔭的摺子放在官文摺子的旁邊,抬頭看了看,口裡說道:「你起來回話吧。」

郭嵩燾忙道一聲:「謝皇上隆恩。」

話畢,爬起身來,兩手垂著,仍不敢抬頭。

咸豐帝問道:「郭嵩燾啊,朕把你連夜召來,是想問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實對朕講,不得有半點隱瞞。朕來問你,左宗棠在駱秉章身邊已經許多年了,朕也累累加恩於他,可有人卻把他告到官文那裡,說他是劣幕把持幕府,衿張過甚,又說他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幹了許多違制的事。你在丁憂期間應該與他共過事,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究竟跋扈到何種程度?你講給朕聽聽。」

郭嵩燾忙答道:「回皇上話,據臣所知,左宗棠的確有些心高氣傲,因為他讀過許多兵書,還重新編繪過湖南的各州縣輿圖。臣隨前皖撫江忠源辦團練時,經常與他接觸,江忠源遇到兵事上的事也常向他請教。臣後來又隨在籍侍郎曾國藩辦團練,每遇兵事上的事,曾國藩也是常向他請教。」

咸豐帝插話道:「郭嵩燾啊,你說江忠源向左宗棠請教兵事上的事朕信,但你又說曾國藩也向他請教一些事情,朕就不信。曾國藩是個很用功的人,先皇在時就常向朕說起他,何況朕沒登基他就署理過兵部侍郎。曾國藩怎麼會向一個舉人去請教問題呢?朕不信。郭嵩燾啊,朕希望你能講實話。」

郭嵩燾忙道:「皇上容稟,臣有天大的膽也不敢不講實話。曾國藩確如皇上所說,是我大清極難得的能員。但曾國藩側重的是理學,而左宗棠雖只是鄉間的一名舉人,但他側重的卻是兵學。曾國藩肯向一名舉人請教問題,臣大膽以為,這正是曾國藩的過人之處。請皇上明察。」

咸豐帝沉吟了一下,忽然問道:「郭嵩燾啊,照你這麼說,這左宗棠還是有功的了?那為什麼朕幾次著他進京,他都不肯呢?他究竟是何居心?」

郭嵩燾答道:「回皇上話,這也是當時形勢所迫,左宗棠確實無法離開湖南進京。官軍和團練在省內作戰時,左宗棠不僅幫著駱秉章謀劃兵事上的事,還要協助駱秉章四處籌餉籌糧。曾國藩與塔齊布出省作戰後,左宗棠不僅籌餉籌糧,還要協助駱秉章監造炮船,並在省內為駱秉章選將練勇,這才保得湖南全境未遭受長毛大的蹂躪。微臣適才所講,其實早在皇上的洞察之中。」

咸豐帝想了想,又問道:「郭嵩燾啊,朕聽人說,這個左宗棠與人寡合,聽不得半點不同的意見,這是不是真的?」

郭嵩燾答道:「皇上聖明,據臣觀察,左宗棠並不是固執己見的人。駱秉章的話他自然要聽,但江忠源、曾國藩、塔齊布,甚至微臣的話,他也聽。他實在是因為太懂兵事,又看不慣一些庸員敷衍辦事,這才遭人議論。」

咸豐帝忽然拿起官文的摺子道:「郭嵩燾啊,據官文講,這個左宗棠脾氣很是不好,他與人講話,一言不合,不是破口大罵,就是拳腳相加,以致駱秉章身邊的人都極怕他。」

郭嵩燾答道:「回皇上話,微臣與左宗棠同縣同窗,又在一起辦過事,左宗棠自度秉性剛直,不能與世合。左在湖南辦事,與撫臣駱秉章性情契合,彼此亦不肯相離。左宗棠有才華,料事明白,無不了之事,人品尤極端正。湖南人都知道他,有些京官也知道他。」

咸豐帝放下官文的摺子,又問道:「郭嵩燾,照你所講,這左宗棠與駱秉章性情契合,彼此不肯相離。朕要是用他,他也不肯出來嗎?」

郭嵩燾忙答道:「回皇上話。左宗棠為人中豪傑,每言及天下事,感激奮發,恨不能馬上殄滅醜類,還我大清清平世界,曾國藩、胡林翼等人都知道他。微臣大膽以為,皇上天恩,如能用他,他亦萬無不出之理。請皇上明察。」

咸豐帝沉思良久,終於揮了揮手。時間是咸豐八年的十二月初三,按公曆推算當是公元1859年1月6日。

咸豐九年(公元1859年)一月初十,聖旨下到湖南巡撫衙門與湖廣總督衙門。

旨曰:「內閣奉上諭:左宗棠暫毋庸解赴湖廣總督衙門交官文審理。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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