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喜歡

萬美玉生日那天,田小明沒送萬美玉詩。田小明寫了他最喜歡萬美玉的十條,「你不是老問我喜歡你什麼嗎?我說喜歡你的一切,你說我敷衍你。如果具體舉例,就是這十條了。」

萬美玉逐條讀了,呆了呆,然後說這就是詩,田小明說不是,「這十條不是詩,對於我,詩的標準很高,你是詩,這十條是對於詩的勇敢而註定失敗的描述。相非實相,具體什麼意思,我說了,你不一定明白,我也懶得講,你喜歡就好。」

照錄「十喜」如下:

喜歡和你分一瓶酒。

喜歡抓你頭髮睡。

喜歡你對著鏡子洗臉時從後面抱住你。

喜歡你在吵架後先服軟,噘著嘴用手碰碰我。喜歡攬著你的腰看夕陽下山。

喜歡我讀郵件的時候你自己一個人安靜打遊戲。

喜歡你感冒剛好就錄歌給我聽。

喜歡你生氣不過夜。

喜歡你啥都會。

喜歡你膩膩地長長地叫爺。

萬美玉愣了很久,說:「你不喜歡我什麼呢?」田小明說:「我雖然成長於改革開放的好時代,但是我聽說過什麼叫百花齊放和引蛇出洞。我不上你的當。我喜歡你的一切,沒有不喜歡。」

「給我講講這十個喜歡吧。」

「你都知道的。」

「我想聽,我想聽你講,我想聽聽你的版本。」

田小明一邊想一邊慢慢地說,彷彿是從腦海里一勺一勺撈出一個個肉肉的句子:「喜歡和你分一瓶酒。你我三觀並不相同,差異很大,你說我禽獸,我說你禽獸,我願意跳開看,你不願意跳開看。但是,兩杯酒下肚,你就開始柔軟,我也忘了三觀這件事兒。酒打開身體中某套編碼,你忽然漂亮了,我的眼睛忽然就不想從你身上移開了。水成了酒了,酒也和水一樣平常了,我們在彼此裡面,哪兒也不想去了。

「喜歡抓你頭髮睡。你頭髮很好,滑極了。你頭髮有人間最美好的觸覺,手抓上去,大腦一分鐘之內失去意識,我試過多次了。我有個電子手環,能跟蹤我的鍛煉和睡眠,我有科學依據,從背後抓你頭髮睡覺,我睡得最好。

「喜歡你對著鏡子洗臉時從後面抱住你,你的腰很細,兩個髂前上棘硌手。雖然不能直接看到你的臉,可是能從鏡子里看到你的臉,還能看到我的賴皮臉,賴嘰嘰地蹭著你的臉。

「喜歡你在吵架後先服軟,噘著嘴用手碰碰我。太不喜歡和你吵架了,但是畢竟三觀差異太大,難免吵。隨便吵吵,我就想拿腦袋去撞牆,不是我認定我的腦袋比牆硬,而是我不知道怎麼辦,言語無力,我腦袋敲擊牆面的聲音或許能更好地表達我想和你說的話。你是心疼我的,你明顯還在氣頭上,你的嘴噘得可以掛大衣了,你還是用手輕輕碰碰我,你的意思是,哪怕我再氣你,你還是喜歡我的。於是,我的氣就泄了,彷彿被針捅破了的氣球,剩下的都是對你的喜歡。

「喜歡攬著你的腰看夕陽下山。天在要黑之前,夕陽落得似乎很慢,你說,總讓你想起,對於好時光的留戀。我們不看彼此,我們彼此抱著,坐在窗台上,看夕陽下山。它忽然就下去了,然後就徹底不見了,只剩下一點點紅黃的天光。你說,是不是一切都會失去,是不是美好的事情失去得更快?你什麼時候忘記萬美玉?我說,夕陽下山,該回去了,不會愛上其他姑娘。

「喜歡我讀郵件的時候你自己一個人安靜打遊戲。你最大的好處之一是不黏人。只要你知道我在周圍,我沒給其他女生髮簡訊,你就給我平靜,讓我查電郵,解決砸到我頭上的各種問題。

「喜歡你感冒剛好就錄歌給我聽。你錄音設備太差了,但是你的聲音好聽。你錄的時候,想的全是我,我聽得出來,你的聲音流進耳蝸,心就滿得說不出話來了。

「喜歡你生氣不過夜。你罵我說,田小明,你傻啊,就讓人家氣著啊,就得人家每次都哄你啊。你是男人,你要大氣些,你不用給我講那些道理,我都懂,你傻啊,你就不能放下三段論和科學研究方法,上來給我一個熊抱嗎?熊抱你懂嗎?就是我看上去再生氣、再不樂意,你也來抱我。最後,我抓著你的頭髮睡著了。

「喜歡你啥都會。包括電腦和網路。你修好路由器之後,總會嘲笑我,但是這種嘲笑不科學,我會編程不意味著我會修路由器。

「喜歡你膩膩地長長地叫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一叫我爺,我就全部滿足了,世界就和我無關了,下一刻可以死了。我覺得,這涉及老天造人,特別是造男人,編碼最複雜最深刻的秘密。」

萬美玉又愣了很久,等田小明的聲音徹底消失,說:「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田小明說:「還有更好的。」

「更好的就是年年我過生日都給我寫詩,直到我死那一年?比更好的還好的就是年年只給我寫詩,直到我死那一年,甚至到我死後?你如果能這樣,你就好得令人髮指了,我就不叫你男禽獸了,你就徹底升華了。」

「我今天沒想這麼多。而且,詩不是想來就來的,積累到一定量,才能出來。否則再使力氣也沒用。」

「那今天更好的生日禮物在哪裡?」「今天周五,你今天還有啥事兒?周六和周日還有啥事兒?」

「永遠有事兒。」

「那就是沒事兒。護照帶了吧?」

「帶了。」

「那咱就走吧。」

「去哪兒?」

「怕了?」

「怕你一個理科變態男?我從小是被嚇大的嗎?走。」

「好,走。」

「好,走,誰怕誰?」

田小明拉著萬美玉的手直接去了首都機場,在車裡,在登機櫃檯,在飛機上,一直沒放開。飛機直飛泰國清邁,落地簽證,出了機場,酒店的車在等了,又開了半個小時,路越開越細,細到將將容一輛車,酒店到了,嵌在一個山谷里。

山谷的中心是個小湖,小湖外是稻田,稻田上面是個游泳池,游泳池上面是另一個更大的游泳池,游泳池往上是個泰國餐廳和紅酒屋,泰國餐廳和紅酒屋上面是酒店不大的大堂。田小明和萬美玉走進大堂的時候,只有他們兩個客人,迎賓的女生給他們茉莉花環、香茅草浸泡的涼手巾、混合熱帶水果汁。田小明信用卡預授完成之後,小電瓶車已經載好他倆的行李在大堂外等。小電瓶車拐過一個象神的祭壇,沿著山谷里溪水的方向,很快到了他們的房間。田小明和萬美玉進入房間的下一個剎那,其他所有人都消失了,天黑得只剩星星。房間就在流淌的溪水旁,房間的三面都是溪水和花草樹木,剩下的另一面是個專屬的三米按摩浴缸和十米無邊游泳池,游泳池外是個小池塘,小池塘里的水蜿蜒流淌,流到谷底的小湖裡。

田小明開了兩瓶泰國本地啤酒,放在游泳池邊上的涼亭里,萬美玉開始游泳,頭髮浸了水更黑了。田小明跟著游,頭在水面之上,看著萬美玉的頭髮黑黑地漂在黑藍的水面上。

在無邊泳池的邊緣,萬美玉扭過身,背對泳池外的池塘,說:「你知道嗎,我水性很好,我原來是大學游泳隊的,我有救生員資格證書。」

田小明說:「你知道嗎,我去過一次紐西蘭,也有室外溫泉,非常私密,抬頭能夠看到星星。但是,我只能和一個男同事泡在一起,他問我,你看得到星星嗎?我問他,你難道看不到星星嗎?他說,當然,我看得到星星。我說,我也看得到。然後我們就不說話了,然後他開始搓身上的泥,然後我開始搓身上的泥。」

星星燒得越來越亮,田小明的眼睛漸漸適應了星星的照明。萬美玉抓起涼亭台階上的涼啤酒,喝了一口,兩瓶啤酒喝乾了,頭上的星星亮得嚇人。

萬美玉說:「我以後生小孩兒要水中分娩。」

田小明說:「似乎在水裡,我能稍稍放鬆,不是總在你的美麗之前毫無抵抗。」

最後田小明腳跟一松,人掉進水裡,仰面沉進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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