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祝壽鬧劇

程家卿從遊河賓館銷魂回來,已是凌晨一點。這天晚上,程家卿讓所有在家找他的人都撲了個空。章如月沒有等他,就一個人睡了。

程家卿很想洗個澡,但倦意已來,正猶豫著,電話鈴響。程家卿的電話聲音很柔和,類似發電報的聲音。程家卿接來,一聽是齊萬春。

「剛從老巢回來吧。」

「狗鼻子怪靈的。」

「尊夫人睡下了。」

「睡下了。」

「我可是在你房間一直守到十一點,還不見人回。一想就想到,肯定是你們玩過了頭,忘記了時間。」

「噓,小聲點。」

「作賊還心虛什麼。」

「比不得你。老弟,有什麼事?」

「是這樣。我母親做七十大壽。」

「人生七十古來希這麼大的事,不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怎麼行?你這麼一忙,怕你一忙就忙忘了。所以臨時請還好一點。市裡公安局的曹局長,原定是要來的。不巧,明天有一個國務委員來南章,要接待,不能缺席。他來不了。」

「所以你就抓了我頂替?」

「咱哥倆誰跟誰呀。我要是心裏面早沒想到你,我是母驢生下來的。」

「別咒,別咒,我相信你。」

「早上八點起程,把你的貴妃也帶上。」

「怕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的。我看是最合適了,你說好哪兒對你不合適?」

在電話里,齊萬春吃吃笑將起來,一種粉紅色的曖昧的笑。

「明天要不要我當眾朗誦一首打油詩:這個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生得兒子都是賊,偷來蟠桃壽母親。」

「免了吧。我母親根本聽不到,他耳聾已經有幾年了,再說這詞也老掉牙了。如今的新詞是:這個婆娘心機深,教訓兒子做官人。當官比賊強百倍,打開國庫壽母親。」

「得了吧。國庫都是為你們開的,唉,可惜我母親不在人世了,否則我也會好好地儘儘孝。」

「記住,一定要把貴妃帶上,我還指望著她增光添彩呢。」

「明天,你母親可是主角。」

「我能忘恩嗎?我母親是個地主老婆,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臉上的皺紋清楚。要不是改革開放,我這個地主後代到今天腦袋還得低在褲襠里,永遠抬不起頭,直不起腰。」

「我也是苦出身。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再怎麼著,你我在安寧也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了。」

「我哪能跟你比呢?」

「你沒聽說過《百家姓》改了嗎?」

「怎麼改的?」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改為錢趙孫李,周吳鄭王,錢字挂帥了。如今是你們的天下埃」「全靠程縣長栽培。」

「哪裡哪裡,我還得和你聯合,把黃海徹底趕出安寧,把黃海趕出了安寧以後,再把他的勢力連根剷除。」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第二天,程家卿和傅梅帶著禮物驅車趕往齊萬春的老家齊家莊為齊母祝壽。齊家門口早已熱鬧非凡,酒桌連擺了十兒桌。進的人,出的人,不進不出站著不動的人,放眼皆是。一見程家卿,齊萬春齊萬秋如同太監見了皇帝一樣,又嚴肅又滑稽,一齊上前問好。

「不錯,不錯,還有鄉村別墅。」

程家卿熱情地與齊萬春握手。一邊握手,一邊看房子。但見這棟總共四層的房子,有流行的平頂小屋檐,玻璃馬賽克貼面,咖啡色鋁合金門窗,大門卻是木門,似乎是為了保留一點古典遺風。此時,傅梅已經成為人們議論的焦點。她上穿杏黃色的罩衣,下穿大紅百褶裙,腳蹬一(禁止)白色的高跟腳,再襯上肉色的長筒絲襪,更顯得神采飛揚。

她戴的一副墨鏡,又使她多了幾分詭譎幾分神秘。他的豐滿在鄉下人眼裡是一團令人艷羨的福氣,整個人恰與齊萬春、齊萬秋兩人的妻子形成了對比。那兩婦人競賽似地粉白黛綠,濃妝艷抹,臉上敷著厚厚一層粉,薰得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大喊「救命」;一張口塗得如同血盆一樣;戒指耳環項鏈手鐲一應俱全;衣服更是艷得扎人的眼。活脫脫一對活寶,有些鄉味未脫的鄉下人想學城裡人,結果往往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到最後,往往是一個邯鄲學步的結局:高雅沒學會,純樸也丟了,而有些人對這種學習還常常樂此不疲而孜孜不倦。最終粗俗的人骨子裡永遠是粗俗,猛割他們一刀,他們也流不出貴族的血來,就像自來水管里噴不出牛奶一樣。有些人雖然生在窮鄉僻壤或寒門陋巷,但卻生得清俊動人,如同一塊美玉流落在一堆亂石中,天生的氣質。

傅梅看那兩婦人的眼神就像一塊美玉看著醜陋不堪的兩塊石頭。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傅梅,兩婦人不禁妒火中燒。

齊萬秋的媳婦年紀要大些,她不服氣地,低聲向她的妯娌耳語道:「臭美什麼,還不是底下長了鈞子,把縣長鉤住了。」

「嘁,你底下怎麼不長出來?也勾個縣長市長的。」

「要死。我說她,你倒說起我來。」

一個作勢要打,一個左躲右閃,兩人笑成一團。

人們看著傅梅好似看巫山雲煙中的神女峰。其實,無論橫看側看,傅梅看起來不過像神女峰下的一名旅遊者。但人們看她的眼神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從程家卿與傅梅的神態來看,似乎有衣錦還鄉的意思。

已經有人在暗地裡嘀咕了:「這個女人是鎮里的書記。」另兩個附和說:「怪不得呢。一看就能把人給震祝」「和男人一樣有魄力。」

程家卿聽見大家把傅梅誇獎了鬚眉巾幗,覺得不虛此行。他立住,抬起頭盯著貼在門兩邊的對聯看。

「權作馬錢通神騎馬共神空碧落;

「母極茲子至孝念慈以孝惟紅桃。」

也真敢寫,人說真理是赤裸裸的,孰不知,這比真理還赤裸三分。

正想著,齊萬秋走了過來,弓身,鞠了一個躬,「請進,請進。還有我家傅妹妹,怎麼邁不動步子?」

冷不丁,傅梅像對付孩子一樣。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齊萬秋吃了辣椒一樣叫了起來。齊萬秋妻子見勢,醋意大作,心裡惱得不行。人家的丈夫,怎麼讓她隨隨便便地掐呢。要掐也輪不到她呀。傅梅卻微微含笑,大步進了屋。齊萬秋搬動著身子,像一個會走路的矮凳一樣進了屋。

齊萬春的母親坐在屋中央,手裡一把龍頭拐杖,身穿金色緞子面的對襟大褂。程家卿見了齊母,也不管地上乾淨不幹凈,倒頭便嗑了一個頭,齊萬春趕緊將他扶起。

程家卿說:「見了你媽,就像見了我親媽一樣。我媽不在了,現在你媽就是我媽。」

聽程家卿這麼一說,齊萬春的確有些受寵若驚,越發覺得以後如不赴湯蹈火,便對不住程家卿了。齊萬秋把手貼在嘴,對著她母親大聲喊:「媽,叩頭的是程縣長。」

「什麼?狗頭吃了不還帳。」齊萬春的母親耳朵不靈便,但是張冠李戴的本領卻不亞於滑稽演員,眾人忍俊不禁地笑了。齊萬春有些窘,便領著程家卿上樓。

「不礙事,不礙事,老人家耳朵不靈便,沒關係的。」

「老人家就這德性,死活不肯到縣城祝說人要靠地氣,才能活得長。什麼地氣,還不是一股子泥腥氣。」

齊萬春是這樣說的,程家卿卻不同意齊萬春的說法:「不過,老人家說得有道理。」說話間,眾人走進二樓的客廳。整個客廳足有五十平方米,貼牆擺了一圈沙發,像個舞廳。金黃的枝形吊燈,蔥綠的窗帘,朱紅的地毯,顏色十分刺激。客廳一角的牆口還掛著一把劍,不知待誰為舞。再看,對稱的那方牆上,也掛著一把劍。

「嚯,大得可以踢足球哦。」

程家卿關心的是屋子的面積,傅梅卻向那柄劍走去,抽出來,將劍握在手裡,頓時颯爽英姿起來。

「讓它們一把在這,一把在那雌雄分離,太不人道了。」傅梅感嘆道。

「看不出來,傅妹妹真是柔情的種子呢。」齊萬秋打趣道。

「小心吃粟子,戲弄你娘。」傅梅愛跟齊萬秋開玩笑。跟齊萬秋在一起,就像跟孩子在一起。而齊萬秋又不僅僅像個孩子,這使傅梅十分開心。

「二子,別光顧開玩笑了,去吩咐人倒茶上來。」齊萬春一吩咐,齊萬秋就樂顛顛地下去了。

齊萬春彷彿全身上下都罩滿了一個又一個幸福的光環,能請到縣長來為母親祝壽,並且還相當尊敬地為母親嗑了頭,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體面的?齊萬春不是傻子,此時此刻他胸中湧起的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士為知己者死,何時程縣長要他齊萬春去死,齊萬春可以一句話不說從從容容,面帶微笑去坐電椅,就像平時坐上沙發一樣。

過了一會兒,有人上了菜,齊萬春陪著喝了一杯酒。說道:「你們兩個單獨呆一會兒,我去樓下招呼一下別的客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