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密謀撞人

1993年底,程家卿作為全省各地市間的優秀幹部中的一員,交流到了安寧縣,榮任安寧縣縣長一職。安寧有一幫專門攀龍附鳳,看風使舵的官員個個摸骨先生一樣,上上下下,暗地裡將程家卿的底細摸了一遍。知道其弟程家駒乃省委金副書記的紅人,自然刮目相看,比對縣委書記黃海更看重兒分。程家卿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在別人艷羨、敬仰、阿諛的眼中,腰桿比文人賴以活命的筆杆子武人賴以活命的槍杆子挺得更直。並且很快忘了自己的污點,驕熾得如同一匹剛剛炮食夜草的良種馬,舉手投足,一律在向偉人看齊。

夫貴妻榮,章如月工作也安排得不錯,在縣工商銀行。原有讓她擔任信貸股股長的意思,怎奈她堅辭不就,只得作罷。

一切都很不錯,房間裝潢雖夠不上富麗堂皇,但很實用,很大,單門獨院兩層樓,上下一共六個房間,還帶廚房、庭院、衛生間。原是黃海的前任縣委書記的房子,現任書記黃海沒帶家屬來,故而讓給了程家卿。

有一天章如月問程家卿,為什麼她走在路上,老感覺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一回頭,又不見有人指指點點?她懷疑是否是自己裙帶沒有系好,或是什麼不該流露在外面的東西露在了外面,可是,仔細一檢查,又不見有疏忽,程家卿聽完章如月的提問,只是笑。

程家卿怎能不笑呢?來到安寧,章如月熱愛動物和植物的惡習有所改變,動物中只保留了一隻討人喜歡的叭兒狗,植物中只保留了不多的幾盆花草,其餘的一律遣散,送人的送人,賣出的賣出。除了家庭環境煥然一新以外,自己的氣色同春雨滋潤的山峰,豐饒和美起來,真是人逢喜氣精神爽。當然,不順心的事還是有的,就像天氣一樣,露水過後有寒霜,不能天天是好天。

有一天天很暗,程家卿勸章如月不要去上班,章如月沒依他的話,還是去了。

中午一般程家卿都有應酬,沒有回家。等到晚上回來,卻發現章如月在卧室里將頭悶在被子里,喊也不理。

程家卿便退出卧房,喊來小菊:「是不是你惹你舅媽生氣了?」

「沒有埃她一回家,就蒙頭睡下了。」

「是不是瘋了?你也沒問?」

「不知道。」

見問不出個頭緒,程家卿又回頭去哄章如月開口說話。扳過章如月松鼠般毛茸茸的小腦袋,豈料她話還沒說,先行哭了起來。

「告訴我,誰欺負你了?我一定找到他,他是吃葷的,我便整得他認不清葷的;他是吃素的,我要讓他認不清素的。」

程家卿故作誇張地揚了揚拳頭。

章如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但笑容里展出的未乾的淚痕又讓她羞得不行。

等章如月細說了原委,程家卿伸出一個小拇指,勾著。

「不就是一個修鞋的破老頭嗎,值得你哭?不就是你把自行車放在他鞋攤面前,他不同意嗎。」

「你得為我出口氣。」

「君子不與小人計較,你是聰明人。」

「你為不為我出氣?」那麼多人面前,他指著我的鼻子說,「你不就是縣長夫人嘛,老子又不求什麼,誰要把車子放在我的鞋攤前面,我就把,啰,這手中的鞋子放在誰頭上。你說他惡毒不惡毒。他分明是在影射我呢!那些圍觀的人都不三不四地笑了起來。」

「讓人家笑去。他笑死了,我們放一串鞭炮,給他道喜。」

「我不嘛。」

「可是,一個修鞋的,他又沒有單位,給不了他處分。他罵你,並不能判他的刑。」

「反正你得給我出氣。否則,從今天晚上起,你就得給我睡沙發。」

「我要著了涼,這全縣人民都得在新聞里聽我的哈欠了。再說……」「我不聽!我不聽!你一個做縣長的,奈何不了一個修鞋的,算什麼呀。」

「不是奈何不了。我一縣之長,他一個市井小人,犯得著嗎?——可以說是八竿子都夠不上。」

「我不聽!我不聽!」

想到丈夫有了權之後原本溫柔得一掐就斷的女人也橫了一樣,左哄右勸,全是白費力氣。

為了不至於落到睡沙發的悲慘結局,程家卿只得向城建局下令起草一個文件,將鞋攤統一規划到一條偏僻的小巷中去了。害得所有的修鞋師傅,只得大眼瞪小眼,紛紛殺價,一刀一刀都殺到自己的心上。因為鞋攤一集中,來修鞋的就可以挑三揀四了,抱怨這個價錢太高,那個手藝太次,該給八毛的他五毛就可以打發了。

事後,程家卿覺得有些小題大作,但也知道權力有時候也可以這樣使了。有些不知從何得到消息的促狹鬼就事套用「只許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格式總結成了一句順口溜:只許縣長偷破鞋,不許百姓說破鞋。只是這句順口溜未曾傳到程家卿章如月的耳邊。

1992年是程家卿來到安寧的頭一年,因為是年底來的,程家卿沒看到這年打擊經濟領域犯罪的戰鬥,只看到了戰果。與1989年相比,打擊經濟領域犯罪的力度加強了,聲勢更為浩大,但是自首的人有所減少。有一些人錯誤地理解了步子更快一點,膽子更大一點的深刻含意,把這句話理解成了遇到追捕逃跑的步子要更快一點,遇到審判狡辯的膽子要更大一點,所以1992年的漏網之魚不在少數。在安寧,有幾條漏網之魚逃到了外地,有幾條反而從水底下露了出來,更加肆無忌憚,合了一句「抓住了小的,跑掉了大的,來了大得沒邊的」的諺。這樣的大魚有時也游到程家卿家裡,看著這些大手大腳揮金如土的暴發戶,程家卿先是不屑,繼而自卑,爾後認同,最後佩服。與他們相比,程家卿才覺得自己並沒有積累到什麼,心裡非常的不平衡。自己哪點比他們差?外貌,職務,智商,知識結構,外交能力,憑什麼他們都發了財,自己卻窮得只剩幾根骨頭。這時不斷從暗地裡走出來的富翁和百姓普遍的趨富心理,使得即使坐在縣長交椅上的程家卿身上也如同爬滿了螞蟻似的。同時,程家卿新來安寧,初來乍到的,腳跟未穩,需要非同一般的支持和幫助,還有眾多的皈依。說白了,他就是要靠縣這塊牌子,在安寧招兵買馬,一統全局,使盡渾身解數,仗著程家駒哥哥這張王牌,程家卿很快籠絡了一部分人,他應該感謝黃海、黃海的耿直,只重人才不重奴才的性格使得朝拜他的人在那裡壁轉向程家卿,程家卿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單全收。在他看來,烏合之眾也是一種實力的體現。這使他很輕易地就團結了一批人,迅速打開了局面。外界對黃海和程家卿的不同評價也已出現。這批人認為,黃海是刀槍不入,油鹽不入的迂物,一塊不願挪動的頑石,太原則了,原則得可怕。而程家卿呢,人腦子活絡,勢焰正旺,在上又有靠山,人又極隨和,誰的忙他都願意幫上一把,不怕與人稱兄道弟,好交,夠味。加上一傳十,十傳百,程家卿愛幫人忙的名聲一下子就傳開了。來程家膜拜的人,像八月十五的錢塘潮,湧向程家。程家卿呢,事元巨細,一律不遺餘力地幫辦。章如月一開始還抱怨人多嘈雜,鬧得自己頭疼,後來就不說頭疼了。你想,什麼玩意、古玩意、洋玩意、吃的、穿的、戴的、用的、頭上的、身上的、手指頭上的、腳趾上的,彷彿都認識到程家的路,一齊直奔而來,怎叫人不眉開眼笑呢。有人花三萬買了一隻伶牙俐齡的鸚鵡,送來,程家卿收下了,擅自作主,命令小菊做了午餐,惹得章如月一氣之下三天沒跟他說話。此後,再沒有人造次送寵物的,以免縣長夫妻鬧不和,害得縣長沒有床睡覺,從而影響全縣的安定。齊萬春是安寧公開的首富,他是捨得花錢的。花錢買平安,他最懂。他知道,一方水土有一方神,只要在這水土上活,若是得罪了這一方的神,自己的日子就得數著過。不如花錢燒燒香,你歡樂,我平安。得知程家卿是個活動角色,焉有不主動攀交的道理,好在程家卿好說話。齊萬春一拍胸脯,「你房子這麼舊,該修一修了。」程家卿真就帶了章如月小菊還有那條叭兒狗被齊萬春接到齊家,憩了一個星期,再回去就發現房子像灰姑娘變成白天鵝了。程家卿拍拍他的肩,說:「好你個齊百萬,活脫脫的孫猴兒,一眨眼就給我變出這麼一棟豪華別墅。好,兄弟,告訴我,花了多少錢。」

「你要談錢就是罵我祖宗,你不是說我是個孫猴兒嗎,我就是個孫猴兒,掉一根毛的事,算不了什麼。」這事就這麼算了。齊萬春所付不菲,卻在程縣長名下存下了一筆錢買不來的感激之情。

不久,齊萬春又提議以個人的名義贈送一輛奧迪轎車給縣委縣政府。齊萬春廣撒博施,普降甘霖為的是買一個好名聲,以抵消自己的壞名聲,這是商人的一慣作風,他們從用殘忍和姦詐的方式積累的大筆款項中取出極小的一部分來代表仁慈。但毋庸諱言,他的本意是好的。贈車一事由程家卿在縣委縣政府領導會議上提出的時候,不料,卻遭到了黃海強烈的反對。

在會上,黃海坦陳了自己的觀點,他說:「這是黃鼠狼給(又鳥)拜年。齊萬春拿他的錢送給學校,可以接受;拿他的錢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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