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為愛求官

自從章如月嫁給了程家卿,程家卿幾回醒來,還以為身邊睡著的是陌生人,想想,才想起自己又結婚了。兩人雖是一對新夫妻,卻是不折不扣的兩件舊東西。既是舊東西,光彩、神韻自是不如人,越看兩人越像是一對落難的貧賤夫妻。章如月對炊煙之事是一竅不通的,程家卿心中叫苦不迭,只得叫來自己的外甥女小菊,權當是章如月陪嫁過來的丫頭。別看小菊,粗粗笨笨,懵懵懂懂,但飯弄得比章如月要香得多。飯不十分粗礪,菜也不十分糟糕,不至於叫人難以下咽,一個新家好歹形成了。表面上,程家卿一副無急無悔、心滿意足的樣子。

程家卿畢竟得意不起來,一個市科委主任與一個縣委書記相比,只是九牛一毛。縣委書記可以調動千軍萬馬,而市科委主任呢,兵不會比象棋盤上的棋子多。外界評論說他是得了美人,失了江山。其實,如果官場失意了,情場如何能得意呢?試想,駕馭一個女人豈如駕馭千軍萬馬更叫人過癮呢?別的還好說,程家卿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職業習慣不能得到保持。他想發號施令,卻找不到對象,沒有比這更令他煩惱了。一位裁縫不管什麼場合,他還未與你談話,手指便已經迫不及待要來捻你的衣料評價它的質地了;一位歌唱家即使在蒸氣騰騰的浴室里,他也不會忘記引吭高歌;而一位營養學家就是在飯桌上,也要仔細研究一番菜湯的營養。要讓他們不好那樣做,他們不免技癢難搔,這多少會讓他們舒服。何況程家卿的職業,據說是中國最好的職業。不過,現在他有點像從前排擠到了後排,風光大減。但他的心裡很不平靜,就像殺慣了人的劊子手,只要手中有刀。見了樹也要去砍一刀,他也想揮刀砍砍什麼,無奈,手中沒有刀。與程家卿不同,章如月彷彿找到了歸宿似的,一副如魚得水、笑容可掬的樣子,沒有一丁點兒不快。

有了所愛的人,女人總是容易滿足的。在她們看來,丈夫的胸膛是可以抵禦一切進攻的盾牌。當章如月的肩膀抵在程家卿的胸中時,程家卿就是這樣想的。帶著些許愛意的輕蔑和因性別產生的鄙保女人是虛榮的,權力只是她們覬覦的一部分,而權力對於男人來說,簡直就是他們血肉相連的生命。這其中的差異正是女人處於弱勢的原因。程家卿失了勢,在章如月的感情平面上他能夠振雄風,掀起歡娛的浪峰,但是這是多麼短暫,他很快又跌入了百無聊賴的波谷。他沒辦法抑制對重新獲得權力的渴望。有一次在夢中他夢見自己正在會場上做報告,恰好有一隻鴿子從窗外飛進會場,參加會議的人一齊將視線轉移到鴿子身上,這令他很生氣,又不好發作,與眾怒難犯的是眾犯難怒。好在過了一會兒,會場上的視線又一齊回到了他身上。他心裡稍稍平衡了一些,朝四周看了看,不見鴿子,大約飛走了。卻又發覺頭皮上有輕微的搔動,原來鴿子在自己頭上。在他警覺了的時候,鴿子也警覺了,撲騰一下就飛走了,底下卻嘩然一聲鬨笑起來。夢醒之佘,程家卿對夢進行了一番解析。最後他由此得出一個結論:權力的中心地位是不容轉移的,也是不容被破壞的,哪怕是被一隻無辜的鴿子。

「得尋一條出路才是。」

幾乎每天晚上,要躺下的時候,程家卿都要念叨一遍。

「可除了做官,我還能做什麼呢?教書,不會;做醫生,難;下海,風險太大;大學裡學過的冶金技術,早忘了個光。天天到公園去練太極拳,下象棋,自己又不到老到那種可以倚老實老的年紀,閑到那種無事可乾的地步。看來,除了做官,別無出路。但是做一個閑官,又不如不做。只有硬著頭皮巴結著做個有實權的官。」程家卿也在替自己估摸,只是不好意思告訴章如月。

程家卿寂寞,章如月表面上也陪著他寂寞;程家卿無聊,章如月也裝做無聊。不多久,見院子里有一塊空地,章如月便開闢出來,著了魔似地搞起養殖來。一是栽種植物,蔥也種,花也種,仙人掌也種;二是飼養動物,先是鴿子、兔子、(又鳥)鴨之類的馴良禽獸,後來又請來了一些吧兒狗、沙皮狗之類的叫人看了怪異的動物。有一次章如月還想買一雄一雌兩隻孔雀,程家卿一聽,嚇了一大跳,說:「你要買兩隻孔雀,把我賣了興許也不夠那個數。」章如月這樣搞大養殖,雖不至於弄得程家卿捉襟見肘,但如此大手大腳下去,也有囊底見空之虞。不止一次,程家卿對章如月說了要章如月乖點花,章如月雖有些收斂,但依然我行我素,對那些只有集體名字沒有個體名字動物恩寵有加,款待優渥。見章如月對花呀草啊狗啊貓啊的,賽過對待親生女兒,程家卿就想起了與自己斷了交的兒子,暗自傷心了一陣。傷心是一方面,不滿又是一方面。下雨了,有些花是要搬進屋的。小菊幫著忙不算,章如月還要動員程家卿也加入,程家卿便有一種被抓了壯丁的不滿。花草還好辦,動物的風格卻迥然不同,腥臊刺鼻,骯髒不堪。身兼傭人與童工二職的小菊也有怨言,可畢竟久經泥土的熏陶。勞動帶給全身的酸疼也能領受,基本無妨,獨獨苦了程家卿。苦不堪言的程家卿老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條狗,睡在了狗窩裡,只是還沒有學會汪汪叫。早晨起來,程家卿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離家園。

天氣只要稍稍轉晴,裡面就濁臭逼人。章如月呢,要麼是個沒長鼻子的人,要麼是朵越污濁的地方越能顯出高潔出來的白蓮花。她見了動物就喜歡,喜孜孜的,撫摩起來沒個完。這大概是她膝下無兒無女的緣故吧,就差沒把那些畜牲抱到床上來與自己共枕同眠。

實在呆不下去。

「怎麼,你又要出去?早飯都沒吃。」

看見程家卿要走,正在梳頭的章如月從鏡子里盯著他,問。

該死,今天是星期天,不能說是去上班了,那麼——「這滿屋子盆盆罐罐的,我還能不被擠出去?」程家卿指著地上昨天下雨前搬進來的許多花盆,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道。

章如月撲哧一聲樂了,用梳子嗑了嗑桌子,說道:「這不正好你可以幫著搬出去。小菊,快來幫你舅把花搬出去。」章如月又大聲喚來了小菊。

「遵命,女寨主!」儘管不情願,程家卿還是干開了,頭上都出一圈汗了,章如月才來幫忙。

忙完後,小菊到屋裡打掃去了,章如月在給她的寵物餵食料。

「我不能再這樣閑下去了。」

程家卿歇坐在台階上,看著章如月小溪一樣抖動著纖細腰身的背影說道。章如月纖細的腰身因為稍稍扭轉而蘊含著彈力。

「你還能怎麼著?」

「我不能就這樣白白地丟了一個好職位。」

「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你要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那你說怎麼辦?」

「我不是跟你商量嗎?」

「有什麼好商量的,我勸你你又不聽。有了個好職位又怎麼樣?還有更好的呢?」

「總不會像現在這樣冷清吧。」

「你還不是覺得前呼後擁著威風,其實,前呼後擁的人中有幾個真心實意對你?」

「畢竟現在這樣冷清了些。」

「廢話,這滿院子花呀草的,狗啊貓的,哪來的冷清。你心裡覺得冷清那就冷清,若或你心裡覺得熱鬧了,那就熱鬧了。」

「話不能這麼說,一個男人手裡沒有權,誰瞧得起。」

「算了算了,不跟你瞎說了。我瞧得起你,你自己瞧得起你,這就行了,你又不是替別人活。有則有,無則無,費那麼多心機幹什麼。沒機會,我不稀罕;有機會,我也不反對。」

「這不放著一個現在的機會嗎?我二弟——」「快別提你那個不懂事的弟弟了。你不說我還沒什麼,你一說到他我就有氣。我好歹是他的嫂子,他來問候過我沒有。哼,我們結婚典禮,他也沒來參加。難道他也像外人一樣,我看吶,他瞧不起的不是我,是你!」

「他是怕見了你,看見你比他年輕,喊你嫂子,怕你不好答應,不喊你嫂子,又……彼此難為情。」程家卿支支吾吾地解釋道,這樣的解釋連自己都心虛。程家卿似乎還想解釋下去。

不等程家卿再開口,章如月趕忙挪揄道:「拉倒吧!他怕見的不是我,而是你這個朝秦暮楚,得隴望蜀,心猿意馬的負心兄長。來見了你,他說什麼好呢,說恭喜吧,你的所作所為值得恭喜嗎,不說吧,又何必呢。」

「我們不談這個問題,好嗎?我看你的嘴,是越來越尖酸了,哪有一點先前溫柔的影子。」

這話說得章如月格格地笑將起來,「別說人,惹急了,再溫馴的羊,也要用角頂你呢。」

程家卿一直看到章如月幹完手中的活,他很佩服章如月不厭其煩的精神。她每走動一步,都是那麼清麗媚人,珊珊可愛。即使是勞動的時候也是如此,似乎她從事的不是一項勞動,而是一項放鬆的健美活動。

「咳,你幹什麼我都不會攔你的,你放心,我真不明白,男人難道總是喜歡干一些沒意思的事情?」

「你說,這樣灰頭土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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