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女人身上栽跟頭

梁部長對程家卿調入南章之前的那一段工作情況,可謂了如指掌,就像如來佛對掌心裡的孫悟空的了解一樣,雖不至於纖毫畢現地知悉,但基本輪廓是不會出現偏差的。

他深入地鑽研了高書記的指示,做了心領神會的剪裁,裁減平庸的部分以突出優秀的部分。於是乎,程家卿從吳州的棕櫚縣來到了南章市所管轄的安寧縣,像一個扎著五顏六色綁帶的傷兵,被人誤認為是披著彩帶戴著勳章的英雄人物,於1992年,光彩奪目地以縣長身份出現在安寧人民面前。

然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紙包不住火的原因不外乎兩個:一是挖出別人隱私的快感足以使任何多情人的舌頭伸到地層二百米以下;二是窺破別人隱私的快感足以使任何有心人在耳朵上支起天線來。

有怎樣的舌頭,便有怎樣的耳朵。不管怎麼說,程家卿逼瘋自己的妻子,奪走他人的妻子的風流逸事還是傳進了安寧老百姓的耳中和安寧全體官員的心裡。人們對此竊竊私語,津津樂道,議論紛紛。喝酒的時候,憑著這風流逸事的餘波,又多喝了二杯;喝茶的時候,憑著這風流逸事的興緻,又多喝了兩碗。

安寧的官員自有自己的判斷,他們中許多人對程家卿是抱有同情心的。程家卿作為一個在女人身上摔了大跟頭,走了一大段彎路的仕途中人,他的履歷不能不引起他們的思考。為了一個女人,從縣委書記貶為市科委主任,再從市科委主任回升到縣長,然後再從縣長升縣委書記,一般人走這段路非十年時間不可。為了一個女人,十年不上一個台階,這值得嗎?他們一方面不得不佩服他不為權力動心、敢為美人折腰的勇氣,另一方面他們對他的關係網無不刮目相看,如果同樣是鬧出這等事來,一般人是不可能重新得到重用的。很快,這中間想出人頭地的官員包圍了程家卿,縣長長、縣長短的,拍得程家卿莫名其妙起來。這些人還以為他的莫名其妙是諱莫若深,更加心勤嘴勤起來,把個程家卿的馬屁拍得腫起老高。程家卿這才明白過來,他心想:沒想到權力的魅力竟如此令人迷戀,還能夠一白遮百丑呢。回想與章如月共度的那段心力交瘁、焦頭爛額的時光,呵,真是令人不堪回首。她是他前一次婚姻的成功的瓦解者,又是他越過前一次婚姻障礙的獎品。

程家卿記不清自己是從哪天開始認識小仙女似的章如月的。總之,章如月這個玉潔冰清的女人令他日漸形穢而又愛不釋手,她沉靜的外表是一層偽裝。她柔嫩的四肢和熾熱的舌頭使他無論何時何地想起來都一陣心悸,一陣似死似仙的顫粟。

她敏捷又靈活如巧匠手中的飛梭一樣的四肢!她那不倦的火焰似的熾熱的舌頭!

她四肢上的毳毛猶如醋粟上的毛,拂之生風,有著原野苦澀微甘的氣息;她舌頭上彷彿有一堆黃葉和紅葉、有著白色斑點的葉子組成的篝火在她舌頭上熊熊燃燒,程家卿就在那裡化成了萬劫不復的灰燼。

不知多少次,程家卿在枕邊對她說:「我的小甜點心。」「我的小止痛片。」「我的安眠藥。」有一段時間,程家卿了卻公務之後,總是剋制不住指向章如月的衝動。即便在工作時間,他的腦子也在遊動,像三級片的電影製作人,生產一些亂七八糟的遠離貞潔的狎昵的畫片似乎變成了他的生活樂趣。幽會使他忘乎所以,他一見到章如月,就抑制不住地撲向她,就像飢餓的人撲在麵包上一樣。

山呼,海嘯,地動,山搖,颶風,電閃,雷鳴,火山噴發,所有大自然的災難,幾乎同時在一起嘎嘎作響的床上盡情展現出來。最終瘋狂的代價是程家卿變成了一潭死水,半天不見一聲響動,也不見一絲漣漪。

程家卿疲憊不堪地起身離床時,床單上便有一大塊黃色鹽漬似的痕迹,勾勒出程家卿和章如月共有的愛情領地的範圍。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棕櫚縣委書記程家卿與章如月私通的消息不啻是一枚重磅炸彈,從棕櫚縣城正中墜落,無一例外地遭到了不同行業人們的譴責。如果僅僅是縣委書記與某個女人私通,他們覺得那只是一樁笑話。然而縣委副書記是代表了整個棕櫚縣形象的領袖群倫的人物,程家卿他這樣做,就等於背叛了整個棕櫚縣人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他的行為,不同程度的侮厚了棕櫚的每一位人民,罪莫大焉,程家卿憑什麼要偏離他與他的妻子應該共同遵循的婚姻軌道?他們氣憤。程家卿對他們的氣憤一無所知,與章如月相識訂交、尋歡作樂之後,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與自己的妻子攤牌。他就像一個準備出席高級會議的下級官員,急於要擦去皮鞋上星星的干泥點。人說妻子如衣服,然而,沉浸在不宜公開、屬於地下河類的愛河中的程家卿卻覺得自己的妻子不僅不配作自己的衣服,甚至連自己的皮鞋也不配作——無非是皮鞋的幾點干泥而已。如果自己的妻子能作一個識時務的俊傑,自己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章如月扶上縣委書記太太的位置。

人死了不能復活,婚姻死亡了婚姻雙方便應該立刻各奔東西,她應該明白才是,有人把程家卿理解為那種私心膨脹了便與苗條的女人進行平衡與互補的人。其實是理解錯了,已過四十的程家卿官至縣處級,他明白這將是他一生中最合適的位置,在這個合適的位置上,他覺得還應該找個合適的女人按照他的觀點和概念,在紛紜繁雜的人世,合適的位置和合適的女人是人生的兩項硬指標。以致在他的頭腦里已經萌生出一些果斷的想法,儘管那還只是一團亂麻、一片混沌。自從邂逅了章如月,這想法開始具體化了。與章如月的邂逅,程家卿不認為是一場艷遇,他認為是一個進入完整人生的契機。

「合適是什麼?合適是楔子入進樣子,進入鞋子時不存在縫隙的那種感覺,難以用語言來表達。不合適的不和諧處我們通常體會不到,只有將它放大,我們才覺得它可笑。譬如用一把鐵鎚去敲打繡花針而不是用它去敲打鐵釘,這行為便是古怪而可笑的,其實細微的不合適也是非常古怪而可笑的。當一粒小石子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硌在你的鞋裡,你的腳,你的腿,甚至你臉上的肌肉都會變得古怪而可笑起來。」

程家卿想將他的婚姻精微到顯微鏡才能發現的差異上,他提出離婚時,忽視了他的阻力。他的妻子不敢將過錯歸咎於程家卿,而是盲目地歸咎於自己。來自自身的壓力使她一夜之間幾乎白了全部頭髮,並因此導致了她的精神崩潰。程家卿尚未走進法院實施離婚行動,他的妻子就已經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他從法庭上獲得了一紙離婚證書,卻贏得不光彩。不,他沒有贏,他垂頭喪氣走出來時,活像一個輸得精光的賭徒,與一個精神病人的離婚,違背了他的初衷。

與此同時,來自輿論的壓力像十萬伏兵一下子從四面八方的草叢中帶著武器冒出頭來。程家卿躲避不及,心急如焚。他惟一的兒子也把白眼橫在他通向另一次婚姻的道路上,像一隻虎視眈眈的老虎。程家卿不再提他的合適理論他的那套理論連他自己都感到古怪可笑起來,誰會想到,那個小石硌在鞋裡的人並不可笑,可笑的正是自己。嘁!

他對與章如月組成美好家庭的渴望,就像裹著霞光的大霧,在冉冉升起的太陽的逼視下,頃刻之間就要消失殆盡,而章如月含著淚水的秀麗胴體也要隨霧而去。她那對睫毛上閃閃發亮的淚水叫人不忍再看。一切都像在一場霧裡,一切都邁著貓的步子,輕輕地來,又輕輕地散去。蓮花開罷罌粟開,一切都作曇花現,他不想連累章如月。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組織上並沒有將他打入另冊,也沒有對他撒手不管。吳城地委只是擦破一點皮似地象徵性地處分了他,降了一級工資,他不是謀殺犯,他還有救。他像一匹被人圍著臭揍了一頓的灰狼,灰溜溜地離開了棕櫚,他被安排在與棕櫚縣四十公里的吳城市科委,四十公里不算近,但是他留在棕櫚的臭味還是像一條忠心耿耿的狗一樣追隨著他,並在吳城繞了三圈,於是他便很快名滿吳城了。人在官場中,就這點不好。舉手投足中蘊藏的含意老百姓都想知道,彷彿官人的舉手投足格外與眾不同。誰想當官,好,你當就是了。誰要是稍稍越軌,便不亞於火車相撞了;誰要在岸邊稍稍滑了一下腳,那便是滿城風雨了;誰要鬧出一點小小的緋聞,那更是如同白天看一群接一群的裸女揮舞著小旗上街遊行一樣,叫人興奮得發抖。想知道而不知道政治內幕的人對官員們的報復就是抓住他們私生活的一個缺口,狠狠撕開,大肆渲染。每件事情,即便從情理上來說是勢所必至的,我們也無法自始至終把它的本來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因此醜化和美化都由某些人來操縱。某些人也是我們中的某些人,報復是我們人類共同的本性。往往有抓住別人生活中某個確有其事的細節,就忙不迭地引出全然不是那麼回事的結論,或者根據剛剛發現的一丁點兒事實,就立時做出根本風馬牛不相及的解釋。作為眾矢之的程家卿,知道眾怒難犯的涵義。他不能指責組織上的薄情,相反他還要感謝組織上的關懷,因為影響極壞的名聲是棕櫚縣老百姓賦予他的荊冠。儘管他和章如月製造出了一枚重磅炸彈,並沒有使棕櫚的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