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志郎不由得向後一退。

從巨大的裂縫中露出了閃耀著白色光芒的黏稠物體,那東西似被十二月的寒風吹颳得瑟瑟發抖,正微微晃動著。

「這傢伙就是……」

那白色東西似乎注意到志郎無意間漏出的低呼,瞬間靜止不動。透過蛹面的裂口,能見一雙金色的光輝左右移動。

眼睛——沒錯,這是活物的眼瞳。

很快,那雙眼睛就對上了傻站在一旁的志郎。或許只是錯覺,志郎竟感覺那雙眼裡帶著微微笑意。

「國……國王!」

志郎的背脊驟然冰涼,沒錯,就像死去的小貓一般溫度盡失。

蛹面的裂口越撐越大,濕黏的白色物體扭動著慢慢鑽出。

最先出現的,是一隻雪白的貓頭,在那頭顱的眉間,刻著那把志郎永生難忘的三叉戟。

正是國王。國王扭動著從紅土地面里現出身姿,就像高速回放的植物生長影像般,破土而出。

在這超現實的離奇光景前,志郎手握鐵管,如岩石般凝固了。

這正是橋本老夫人年少時目睹的那一幕吧……不,也不盡然,在她眼前破蛹而出的是只尚未長毛的幼崽,而現在從地里鑽出的國王卻是成年貓姿態。更有甚者,國王復甦後竟較之前更為龐大。

志郎幾乎忍不住放聲尖叫。這一差別到底意味著什麼?他拚命地思考,結果只是讓殘留的最後一絲冷靜也消失殆盡。

這隻來歷不明的貓形生物會在危急時刻回到蛹中,藉此度過性命難關。橋本老夫人將它投入深井時,它也正是靠此逃過一劫。

原來志郎藉助奧斯瓦爾德之力造成的傷口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國王自覺傷勢可能危及性命,便躲進蛹中療傷靜養。為了避免再次受創,它讓自己成長得更為強大,以更加不可戰勝的姿態重回人間。

國王繼續著破蛹過程,現在它的腰腹都已暴露蛹外。國王的肩頭隨著呼吸激烈起伏,貓頭則緩緩地左右搖擺,但它宛如燃燒般的金瞳始終鎖定著志郎,彷彿它也苦苦盼望著這場重逢。

志郎突然回過神來。

根本不用多想,現在正是打倒國王的絕佳良機。它的下半身還埋在土裡,陶瓷碗一般脆弱的腦袋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志郎眼前。

志郎重新高舉雙手緊握鐵管,瞄準了眼前蠢動之物的頭蓋骨。

去死吧!

志郎用上渾身力氣,朝著貓頭揮下鐵管。瞬間,如同相機閃光般的刺目白光劃破黑暗,小島中心頓時亮如白晝。

「哇!」

難以置信。不知是國王的身體,抑或周圍的整片空間,突然綻放出刺目的強光。志郎弄不清光源,但他能感受到手中鐵管傳來的劇烈衝擊。他的武器彷彿在極近距離敲上了一塊鐵球,又彷彿鐵管自身轟然炸裂。

鐵管從志郎手中脫離,重重地落至紅土地面。

志郎的視線在國王和麻痹的雙掌之間來回遊移。

國王遊刃有餘地扭動著身體,直至完全脫離半埋地下的蛹殼。它呼啦呼啦地抖抖身子,接著用舌頭梳理起全身毛髮,長長的尾巴像是另一隻生物般柔軟地捲曲著。

它的身軀明顯大了很多,以現在的尺寸甚至已經不能稱它為「貓」。除去尾巴,它的身長已有八十厘米,能夠窺見尖利獠牙的嘴角也裂得更大,被它咬上一口無疑會造成致命傷害。

儘管如此,它仍維持著貓的身體比例,纖細的四肢和小巧的頭顱依然美麗,仿若金錢豹或獵豹般的身姿流暢而優美。

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志郎著迷地凝視著眼前這隻似貓而又非貓的生物。

就外表而言,它最多算是只品種不明的貓科動物,誰又能想到,它並非常識中的普通動物,而是據說被朝鮮或是韓國的古書上記載過的,名為獯的妖魔鬼怪。

「呀啊啊啊!」

國王的嚎叫驅散了志郎的滿心疑問,他反射性地抬起手腕遮擋住面部。隨即,他外套袖口的紐扣就啪一聲彈飛出去。

不是吧!

志郎在心頭尖叫著,他幾乎連滾帶爬地逃出小島。太離譜了,它好歹是只動物吧,為什麼竟會攜帶遠程武器!

形勢急轉直下,志郎從追殺者變為被追殺者。國王帶著超常的可怕力量復活,等待志郎的已經不是先前那樣單純的人貓之戰。

他還有什麼武器能夠防身嗎?

什麼樣的武器才能和那妖魔的怪力相抗衡?催淚瓦斯?水果小刀?不,這些玩具什麼用場也派不上。

越是焦躁,他的腦子裡越是空空如也。

至少得有什麼木棒之類的器具防身——對了!志郎突然記起,在那輛汽車的后座上還擱著仲本強送給他的木刀。

「要的就是氣勢!」——仲本曾經正經八百地告訴他,這把木刀能幫他壯膽。眼下這般情況,有這東西至少聊勝於無吧。

也不知為何,國王或是路易都未追趕而來,志郎一再確認身後無恙後,一口氣向汽車奔去。

志郎好容易才氣喘吁吁地回到車前,這時他又有了別的念頭。

的確,他本打算在今晚和貓群清算,但他並未料到國王竟然擁有那般超常的力量。情況有變,不如今晚就此收手,待做好準備之後再度出擊?現在先行撤退才是上策吧。

直到打開車門之時,志郎心中的天平已經完全偏向撤退一方。

國王真正的力量還是個未知數,他沒有理由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繼續抗戰。在摸清對方底細之前,今晚就此撤退才是明智之舉。

志郎幾乎已經抱定了念頭,當他正欲鑽入車內時,身子卻突然一僵。在車門的另一端,甚五郎的孩子正等待著他的歸來。

小傢伙似乎已經明白志郎是它的同伴,正搖搖晃晃地朝他走來。車內的凹凸之處意外的多,小東西的步子還不穩健,但它寧願一路跌跌撞撞也硬要來到志郎身邊。

看到那弱小身軀的一瞬間,志郎已經做出了最後決定——他不能逃。

就算現在他從這裡逃開,一切也不會有絲毫改變。國王的孩子的確喪命於志郎的車輪下,在他還清這份罪過之前,戰鬥永遠不會結束。

但這孩子的母親又為何而死?

不,不僅是甚五郎,還有約阿希姆,還有被門板夾斷脖子的無名貓,還有甘願實施自殺襲擊的那群傢伙,更有今晚被罪孽深重的自己一一軋死的貓們……這一切的一切,它們到底為了什麼賠上一條條性命?

還有,年輕夫婦的小嬰兒。

只因和自己有數面之緣,一條幼小的生命就被無情奪去。

還有,麗子。

她至今仍對這場戰爭一無所知,卻被強加上無法挽回的傷痛。她明明是被自己牽連,卻自責地不敢接受他的愛。

只有數秒的猶豫,志郎再次下定了決心。

不能再讓這場戰爭拖延下去,無論迎來怎樣的結局,他都會坦然接受。如果自己因此喪命,或是身負重傷,那就當作對無數死者的補償吧。

志郎跪在駕駛席,傾身拿過后座上印有「高尾山」字樣的木刀。一刀在手,志郎心頭極受鼓舞,或許高尾山的神明們正借力於他吧。

志郎將嗷嗷叫喚的小貓崽抱入懷中,指尖撫摸著小小的額頭。他已經殺害了無數只貓,接下來也會為了殺戮再次動身,但他仍覺得懷中的小傢伙萬分可愛,真是奇怪啊。

「請賜給我好運吧。」

志郎話音剛落,貓崽便喵的一聲鳴叫,這叫聲同它死去的家長如出一轍。

志郎將小傢伙放回車座,關上車門再度出發。他決定給那孩子起名「拉奇」。

志郎小心翼翼地向國王的小島靠近。

「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

志郎看著自己緊握刀柄的手,像吟誦咒文般念念有詞。志郎知道,自己心中的黑暗正逐漸高昂,雖然緩慢,卻切實地膨脹著。

「我能行,我能行,我能行……」

野草起伏的旋律逐漸加速,草浪聲就像是急馳的摩托車般陣陣轟鳴。

「我能行!」

志郎大吼出聲的瞬間,國王的小島內再次掠過一道閃光。與此同時,尖銳的貓叫傳至志郎耳畔。

「喵!」

志郎一個急停,立刻抬手擋住面門,但他並未受到任何衝擊。

怎麼了?

志郎透過手臂間的縫隙向小島望去,幾乎同時,又一道強如白晝的閃光在內部炸開。

有什麼東西突破小島周圍的繁茂枝丫向志郎這方飛來,他趕忙一個閃身,擦身躲開了襲來的物體。那東西落在附近的草堆里,似乎是團白色的物體。

志郎一眼看向沉在枯草叢中的事物,下一秒卻忍不住瞪大了雙眼。那物體就像一隻包裹著皮毛的布偶——

那是路易。

從它染滿貓崽鮮血的嘴裡噴出了大量泡沫,泡沫源源不斷地從它口中湧出,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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