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佐久間之後,志郎立刻回了神音鎮。
自打貓群實施自殺襲擊以來,志郎根本不想待在鎮里。就算不得不外出,他也會神經質地東看西望,一刻也沉不下心來。
而整座小鎮里唯一能讓志郎喘口氣的地方,正是在國王眼皮底下的那間公寓。
說來好笑,理應最為危險的地方反而能讓志郎放下心來,至少在那裡他不用疑神疑鬼。反正國王的老巢就在眼前,會在周圍出現的貓無一例外全是敵人,如此一來他反而省去了猜疑的精力,只需全心防範它們的進攻即可。
現在志郎正在站前的轉盤路邊,排隊等著回家的公交車。
除去工作時間,志郎盡量不給自己任何握住方向盤的機會,公交車就成為他的主要代步工具。那群貓雖然急著找死,卻也不會對公交發動襲擊,估計它們也知道,就算被公交撞飛出去,對志郎來說也不會增加多少精神負擔。
距離下一班車還有一刻鐘左右。按說這神音鎮吧,既非大型都會,又不算農間鄉下,和各方都不沾邊兒,不知為何日間的公交班次少得可憐。
候車過程中,志郎心頭無比空虛。
只要想到在醫院裡痛苦不堪的麗子,他的胸口就一陣陣刺痛。再一想,害麗子落到這般慘境的正是自己,志郎就更加無法釋懷。
平凡的生活到底是從何處走上了歧路?是那一天吧,自己無意間軋死了王子,打那之後的生活就被攪得烏煙瘴氣。不,或許錯就錯在選擇那片空地停車……也不對,如果一開始就不買車的話……都錯了,或許搬來這座小鎮才是最大的錯。
該選擇從何處開始後悔?志郎越發摸不著頭緒。就算給他一塊能擦去人生錯誤的橡皮,他又該從哪裡擦起?
志郎正自顧自地苦惱著,恰有一位長相和藹的中年婦女從他身邊經過。來人似乎認得志郎,親切地跟他打了打招呼。
是誰來著?
志郎一時想不出那婦女的來歷。
不是志郎謙虛,他在這座小鎮里還真沒幾個熟人。難道是家附近的鄰居?不對,鄰居們怎麼可能主動跟他打招呼……
直到注意到來人鼻子邊上的大黑痣,志郎才一拍腦袋。這是房東家的女傭。
「請、請留步!」
志郎忙叫住作勢走開的婦女,對方也立刻轉過身來。
「失禮了,您是神音鎮橋本家的人吧?」
「是沒錯……不過最近我已經把服侍橋本家的職務辭了。」
傭人答得十分爽朗,有些和時代脫軌的「服侍」二字讓志郎聽著十分新鮮。
有件事情志郎一直相當在意,在橋本老夫人的葬禮上,這位女傭曾經問過自己頗為奇怪的問題。她問,當橋本老夫人倒下時,附近是否出現了一隻白色的大貓……
老夫人在世時也對志郎說過,要是在附近遇到白貓,務必別去招惹。恐怕,她們所指的白貓正是國王吧。但為何這位女傭也知道國王的存在?而且她還憑直覺就認定國王應該出現在老夫人咽氣的場所。
「不知能否耽擱您一些時間?我有一事無論如何也想向您請教,願意在附近坐一坐嗎?我請客。」
志郎邀請對方去附近的家庭餐館小坐片刻,婦人有些驚訝,但也表示眼下並沒要緊事情,聊一聊也無妨。
兩人在店裡面對面坐定,婦人有些害臊地說自己已經不知多少年不曾和男人一起飲茶了。
「我原本的工作是照顧老夫人起居,可是你看,老夫人已經過世了,我也就派不上用場咯。反正我也不太喜歡少夫人,索性辭職走人。」
這位五十齣頭的婦人很是健談,不等咖啡上桌,她已經不問自答講起了辭職的前後。此外還有橋本老夫人如何難伺候,她女兒年輕時如何揮霍家裡的財產等等,志郎插不上話,索性讓她一個人滔滔不絕。
「對了,你說想請教啥事兒?」
嘰里呱啦一刻鐘之後,婦人終於決定歇口氣,她端起杯子喝著水,總算給了志郎發問的機會。
「我記得參加老夫人葬禮那會兒,你問過我白色大貓的事情……這事我一直有些掛心。」
「哎喲,白貓啊……真是抱歉,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志郎的話才問到一半,婦人又兀自叨嘮起來。
「你看,老夫人咽氣時不是說『小松來了』嗎?所以我才隨口問問。」
原來如此,自己聽到的類似「小松」或「小蒔」的音節,看來應該是前者。
「這小松,指什麼?」
「小松啊……」
女傭搓著手陷入沉思,似乎正在斟酌能否說出口。
「之後絕對不會給您添麻煩。請告訴我好嗎?」
「那你得保證不告訴其他人。」
「一言為定。」
志郎斬釘截鐵地做了保證,女傭終於娓娓道來。
「你知道『獯』這種生物嗎?」
「獯?」
志郎是頭回聽說。女傭見志郎迷茫地搖頭,不住頷首,一下打開了話匣子。
「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我也一樣,別說見過,甚至壓根兒都沒聽說過。我也不知道這種動物是個什麼來歷,據說在中國還是朝鮮的古書上有記載。說是長得跟貓一樣,身子還會發光。」
「長得跟貓一樣,身子能發光……」
國王同奧斯瓦爾德搏鬥的場景赫然在目。
那時國王緊咬住對手的後頸,它的身體確實浮現出仿若微弱熒光的光亮。
「老夫人原本滴酒不沾,但從五六年前開始,她時常在就寢前來上幾口,也就小小一杯,她說那一小口酒能讓她睡得安穩些。不過極少時候,老夫人也會不小心喝過頭。有回老夫人喝高了,我就聽她提了那麼一次。」
婦人的目光投向遠方,追憶著往昔歲月的點滴。
「那時候老夫人醉得滿臉通紅,她突然問我,『美代啊,你知道打蛹里孵化的貓嗎?』」
「從蛹里孵化的貓?」
志郎忍不住插嘴。貓不是昆蟲,怎麼可能破蛹而出?
「我當然也覺得不可思議,就如實作答——『老夫人啊,雖說我沒念過書,但這點兒常識還是有的。貓是從母親肚裡生出來的才對吧?要說打蛹里出來,那隻能是蝴蝶之類的昆蟲咯。』結果呢,老夫人一臉嚴肅地又說,『我最初也這麼想,但我錯了,真有那樣的貓,我啊,用這雙眼睛真真切切見識過。』老夫人板著個臉,看起來真有些怕人。」
女傭細細碎碎說了很多,整理一下大致是這麼個故事——
房東家早已過世的男主人名叫橋本京三郎,自年輕時候就熱心古董搜集。說是古董,但他並不好書畫茶碗之類的普通物件,他鐘愛的藏品多是江戶時代的牢房牌匾,或是用孔雀腿製成的手杖,諸如此類的偏門玩意兒。他的愛好之怪異,藏品之離奇,用今天的話說就叫「獵奇」。
橋本京三郎曾在某大學教授民俗學相關課程,也是個文化人。他的古怪愛好也被懂門道的同行大加讚賞,是當時頗有名的人物。
在橋本京三郎的秘密藏品中,就有這麼一件「獯蛹」。
老夫人全然不知京三郎是在何時用了何種手段收到這件事物,她十六歲時嫁給了年長二十歲以上的橋本男主人,那時候貓蛹就已在橋本家的藏品庫中,京三郎把它收在一口桐木匣中,百般愛護。
那蛹形似暖水袋,大約兩隻手掌大小,全身覆蓋繩結般的紋路。如遇光線,能見珍珠般青白色薄輝。
京三郎告訴夫人,這蛹是口搖籃,裡頭裝了打大陸漂洋而來的生物,是為獯。那時橋本夫人年紀尚輕,她見那物品外表甚是勻稱,就認為那是尋常的工藝物件,只是被夫君壞心眼地稱為貓蛹。
然而,翻年過後的涼秋時節,她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那時,橋本夫人正在藏品庫里收拾打理,忽然就聽一旁傳來喀拉喀拉的搖晃聲。怕是起了地震,夫人忙屏息觀察,卻覺庫內並無絲毫晃動。
夫人心頭奇怪,又在庫中張望一番,就見一隻紫色包袱獨個在架子上擺擺晃晃。
其實京三郎的藏品一直叫她毛骨悚然,她也盡量不去碰那些個可怖玩意兒。但這包袱樣子的確奇怪,怕是不能放著不管。若不小心讓老鼠咬缺了,自己也逃不了一番責難。
橋本夫人慎之又慎地小心拆開包袱,開了桐木匣子的鎖扣。
只一瞅,她就大呼著將那木匣遠遠扔開——收在匣中的精美藏品已經破口,從裂出的蛹縫裡露出只全身無毛的小貓。
橋本夫人大驚失色,忙不迭向夫君告知此事。
京三郎掩掩藏藏將那匣子運進自己屋內,之後關了門窗,竟日不出。他不時差人送上浸了溫水的濕布條,卻不讓任何人窺見屋內情況。
當京三郎再次現身時,懷中已經抱了只小貓。
「夫人請過目,此乃名曰獯之物,平常可不得見。」
京三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