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雪糕像往常一樣睡在衣柜上頭。

它舒展著四肢,完全解除了警戒,叫人無法把眼前的睡顏和平日里老成的模樣聯繫起來。

佛壇旁邊的矮櫃是巧克力的專用席位,現在它悄悄地站起身來,盡量不去驚動還在熟睡的雪糕。站在矮柜上環視一圈後,它輕輕跳下地來。

雪糕……

巧克力壓低嗓門叫了叫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如果雪糕稍有轉醒,一定會搖搖尾巴作為回應。可是雪糕現在一動不動,尾巴仍舊盤縮在鼻尖附近,看來它睡得很沉。

老婆婆元氣十足的聲音從家門外傳來,老婆婆已經站在門口聊了很久,和她交談的似乎是鐘錶店的老爺爺。

通向陽台的滑門留了條縫,巧克力小心地調整著肉球的觸地角度,悄無聲息地向陽台移去。

從滑門的縫隙間吹來陣陣涼爽的秋風,風裡帶著青草、岩石、山川的清香,還有許許多多來自遠方的舒爽味道。

這是初秋的氣息,九月的氣息。

這份氣息呼喚著巧克力,誘惑它走出房間,投入屋外的世界。

巧克力伸出前爪,扣住門縫輕輕用力,滑門移開了一些,它又把整個前爪卡進縫隙里用力,這下開口大小已經足夠它通過。

巧克力再次看向雪糕,對方的鬍鬚突然動了動,難道它被吵醒了?巧克力立刻一動不動地定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雪糕並沒有別的動靜,或許它只是在睡夢中被微風刺激了神經吧。

雪糕還在沉沉地睡著。明知對方看不到,巧克力依然朝它搖了搖尾巴,意思是「我去去就回」。

出了陽台,外頭是一塊小小的庭院。老婆婆正站在大門外,和鐘錶店的老爺爺開心地聊著天。巧克力並不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但從交談聲可以聽出兩人非常快樂。

巧克力朝著背對老婆婆的方向走去,它跳上牆垣,靈活地向外移動。待會兒肯定會被雪糕臭罵一通吧,不過沒關係,今天說什麼也要出去走走。

「巧克力,這回真算你運氣好,如果被敵人發現了,說不定連你也會一起幹掉。」

初春時節,巧克力獨自出行時目擊了「敵人」殺掉舊種貓的一幕。敵人把舊種貓從橋上扔出,它立刻就被流水卷至河底。

偶然目睹全過程的巧克力怒不可遏,一心想用利爪教訓敵人一番,當它就要衝出藏身的草叢時,卻遭到一隻紅虎斑大肥貓的阻撓。在大笨貓的打岔下,敵人就這麼毫髮無傷地逃脫了。

回家之後,巧克力向雪糕講述了這段遭遇,當時就把雪糕氣得鼻頭呼呼噴氣。

「你,從今往後絕對不能單獨出門!像你這種只會闖禍的傢伙,絕對不能擅自離開家裡半步!」

那是巧克力頭一次見到雪糕如此憤怒的模樣,對方正在氣頭上,自己還是什麼都別說為妙,於是巧克力一言不發地默認了雪糕的禁足令。

雪糕總是擔心自己,完全沒必要地窮操心。這個不許做,那個也不許做,什麼都不許做。雖說老婆婆也說雪糕有兄長風範,但自己和它明明都在同一天出生,憑什麼自己都得聽它的?

「對了,你剛才提到的那隻紅虎斑。」終於冷靜下來之後,雪糕梳理著毛髮,向巧克力問起了那隻大肥貓,「那隻紅虎斑,說不定是在幫你。」

「那傢伙?不可能,你肯定弄錯了。」

「你想想看,如果那時你貿然衝出去,說不定現在已經被扔進河裡了。」

「這個……」

巧克力把自己蜷成一團,回憶先前和那隻紅虎斑遭遇的經過。

舊種貓不會幫助朋友,或者說,它們不會把任何同類看作朋友。只有新種貓會互幫互助,難道剛才那隻肥貓也是同類?

那隻紅虎斑一次又一次地阻止巧克力向「敵人」尋仇,如果它真是有意識地幫助巧克力,那它或許也是新種貓同伴,至少雪糕這麼認為。

「果然還是不可能,那傢伙怎麼看都是舊種。它超級笨,也不會像我們一樣說話。」

「或許它是故意的。」

巧克力從沒考慮過雪糕提出的假設。

「怎麼會……新種貓不都是同伴嗎?幹嗎故意裝出舊種的傻樣?」

「或許……它不想和我們成為同伴吧。」

「不想成為同伴?怎麼可能!」

就連對什麼事都不上心的巧克力也覺得雪糕的言論太過奇怪。

成為新種貓後最讓巧克力高興的,是能看到萬紫千紅的世界,能運用新的語言,還能邂逅新的夥伴。

確實,「同類」和「夥伴」之間還有不小的差距,所謂同類,只意味著雙方恰好生為同一物種,擁有相同的習性,擁有相似的特徵,僅此而已。

但新種貓是不同的。

只要大家齊聚在國王陛下的森林,就會感到所有成員都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維繫在一起。就算大家的出生時間不同,地點不同,但在場的每一隻貓都是兄弟,都是家人。

巧克力無法貼切地形容那種感覺,但它知道自己的心頭是愉悅的。自己明明只是一個個體,卻感覺並不孤單,在那樣的氣氛下,一切警戒和猜忌全都土崩瓦解,因為自己正和同伴們站在一起。

對巧克力來說,同伴是一種非常美好的存在。和同伴一起就會無所畏懼,就會擁有無限可能。

所以說,如果那隻紅虎斑真是新種貓,就沒有理由不願成為它們的同伴,只有舊種貓才無法明白擁有同伴的美好感覺。

巧克力想確認自己的判斷。

它想再見一次那隻大肥貓,當面嘲笑它只是一隻舊種傻貓,然後回家挖苦雪糕的胡思亂想。抱著這種想法,巧克力無時無刻都在尋找出門的機會。

那隻大傢伙現在肯定還在國王陛下的森林附近,聽說它一直都向住在那邊的人類討食吃。

終於暫獲自由的巧克力強忍住四處亂逛的渴望,徑直朝著國王陛下的森林奔去。

國王陛下的森林寬廣得無邊無際。

單單從一頭跑到另一頭就需要花上不少時間,加上又密又高的野草遮蔽了視線,如果不具備辨識細小聲音的能力,很快就會在茫茫草海中迷失方向。

去過紅虎斑貓的住所後,巧克力特意來到森林外圍,又通過特定入口進入其中。那是一條隱蔽的小路,以一台非法丟棄的電視機作為路標,在習慣走老路這一點上,新種和舊種沒有區別。

巧克力並沒見到紅虎斑。它剛剛去了森林前的那棟民居,它曾多次看到紅虎斑躺在一戶人家的二樓打盹兒,但今天等了很久也沒能見到肥貓的身影,或許它正待在屋子裡面吧。

巧克力在民居周圍轉悠了一大圈,始終沒能發現自己尋找的目標,於是它轉身進了森林。置身國王陛下的森林之中,它就彷彿回到家中般安心自在。

沿著入口的小路行進幾步,眼前就會出現一處岔路,只要順著泥土氣息更強的那一側繼續向前,就能直達森林的中心。在那裡有一座被巨大樹木環繞的小山,比老婆婆的衣櫃還大些,國王陛下和它的孩子就住在那座山裡。不過巧克力很少有機會接近那裡,路易它們會生氣。

不知何故,路易和其他數只同伴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國王陛下周圍,阻止任何不請自來的傢伙同陛下見面或是對話。據說它們是最早成為新種貓的一群,具體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巧克力在岔口選擇了柏油氣味更重的方向,這條路的前方有一隻木製的彩色收納盒,是巧克力很中意的場所。

巧克力躍上彩色收納盒,靜靜聆聽著周圍的聲音。

四周一片寂靜,涼風搖曳芒草的沙沙聲分外清晰。雖不能斷言廣闊的森林裡沒有任何訪客,但現在正是貓咪休憩的時間,更多同伴正和雪糕一樣睡著大覺吧。

如果在這裡調節咽喉深處的氣流,呼喚附近的同伴,就犯了路易它們的禁忌。這裡距離國王陛下的寢床很近,不能高聲喧嘩。

再等一會兒就會有同伴過來吧。巧克力在木箱上伸了個懶腰,抬起後腳在喉頭處搔起癢來。

掛在脖間的鈴鐺輕顫著奏出音符,叮鈴鈴,叮鈴鈴,仿若蟲鳴。這般沁人心脾的感覺,彷彿正凝聽著國王陛下的歌謠。

巧克力抬頭望向青空流雲,那一夜的記憶浮上心頭。

它幾乎沒有尚為舊種時的記憶。

在它的腦海一隅還留存著些許古早時候的畫面,但其中的景色全都朦朧不清,也沒有鮮明的色彩,或許舊種貓眼中的世界就是如此吧。

那一夜,它不記得自己究竟如何來到這片森林。那時雪糕剛剛成為新種貓的一員,為了讓兄弟也能分享這份絕倫的體驗,它把巧克力也帶進了國王陛下的森林。當時巧克力死活不肯踏出自己的地盤一步,雪糕一路威逼恐嚇,用盡法子才把它拽到森林。

進入森林之後的情景,巧克力多少還有些印象。除了自己和雪糕,周圍還有好幾隻從未見過的同類。大家各自隱藏在草叢裡,折射著夜光的眼瞳滴溜溜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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