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房東的葬禮在自家的大宅里隆重舉行。

橋本家不愧為有名有望的大地主,就連葬禮的排場也是常人無法想像的盛大。各方送來的花圈輕易圍滿了橋本宅綿長的外牆,放不下的部分竟然一路排到了臨近的國道邊上。葬禮上的祭壇也豪華大氣得無法想像,光是誦經的和尚就有三位。

志郎當然也參加了葬禮,雖說搬來這裡還不到五個月,但他好歹送了老夫人最後一程,也算是有緣人。葬禮當天,志郎換上只穿過兩次的禮服,提著有些寒酸的奠儀去為老夫人上了香。

其實,志郎此行還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當家的老夫人過世之後,大宅里的女兒女婿就將繼承橋本家的遺產,志郎是想借為老夫人守靈之機,給未來的橋本當家留個好印象,這麼一來車庫的話題將來也有商量的餘地。

志郎已經把車錢交給了仲本,仲本立刻就拿著這筆錢交了新車的首付。仲本的新車雖說是輛四驅,但實際更偏向居家型的麵包車,這讓志郎稍微有些失望。

按照當初說好的條件,仲本買到新車之後就會把舊車讓給志郎,但兩周前仲本表示交車的日子大概要推後到九月中旬,因為他看中的是熱門車型,一時還提不到貨。

現在志郎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停車位。

志郎原本盤算著神音鎮還處於發展之中,應該很容易找到車位,而且鎮里的空地不在少數,沒必要太著急,然而事實證明他是打錯了算盤。

當志郎開始認真尋找車位之後,他才發現這並不是件容易事。他走訪了不少不動產公司,大家的意見都出奇一致——高檔住宅都有配套的車位,所以沒必要修建月租型的臨時停車場。雖說和志郎情況相似的租房者日漸增加,對車位的要求也逐漸攀升,但大型停車場也並非說建就能立刻建好。一來二去,鎮里僅存的幾個車位競爭越發激烈,要價也一路飆升。

簡單來說,能夠立刻購買的車位都貴得離譜,價位能夠承受的又早已一個不剩。排隊等待車位空出也是個辦法,但按照現在這情況真不知要猴年馬月才能輪到自己。

這下志郎心裡沒了底,按照日本的車輛管理辦法,他必須提供停車場的車位證明,才能把仲本的車過戶到自己名下。志郎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他迫不及待想辦妥一切手續,讓那台高級車完完全全地歸自己所有。

志郎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索性去找仲本商量,對方還真給他出了妙招。

「香坂你真是個蠢蛋,你家門前不就有那麼大一片空地?讓土地所有人給你劃個車位不就得了。只要房東點個頭,車庫證明還不就是一張紙,分秒鐘就能解決問題。」

志郎這才恍然大悟,立刻去找房東商量。那時距離橋本老夫人過世還有十天。

談判的結果糟透了,老夫人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志郎的請求。雖然志郎可憐兮兮地交待了前因後果,但老夫人的態度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總之就一句話,那片地無論如何也不給任何人使用。

然而,真沒料到會迎來這樣的轉折。

說句不中聽的話,既然人已經不在,事情就又有了新的希望。

對於老夫人來說,亡夫託付給她的那片空地或許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但對她的女兒女婿來講,那只是塊能夠任意而為的地皮而已。就連橋本老夫人自己也對志郎說過,女兒或許會用空地建房子賺錢。如果談判對象換作橋本家的新主人,或許就可以順利進行。

抱著拜會橋本家繼承人的私心,志郎才專程來到老夫人的葬禮現場。這是自老夫人過世那夜後,志郎第二次和她的女兒見面。

那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婦女,戴著眼鏡,肥胖的身子和清瘦的老夫人形成鮮明對比,感覺就像志郎學生時代租住的公寓里常見的主婦。

「老夫人之事,還請節哀。」

「感謝來訪,香坂先生,家母受你照顧了。」

志郎打算借過世的老人向她套近乎,可是志郎和老夫人壓根兒就沒見上幾面,根本找不出什麼話題。要說唯一能聊起來的,也就是老夫人去世前幾十分鐘里的事情。

「老夫人最後的遺言是什麼意思?」

「不曉得,我完全沒頭緒。」

婦人單手扶著臉頰,歪了歪頭。和過世的老夫人不同,她的氣質和談吐都粗俗得很。

「不過呢……唉,反正人已不在了,現在說出來應該也不要緊。家父死掉之後,就由母親一手把持家業,也是出於當家的責任吧,她時常板著個臉,礙於身份沒法和氣待人,指不定無意間就做了惹人怨恨的事情。你別看我母親那樣子,其實心裡頭軟得很,肯定覺得自己對不住對方,一直擱在心裡過意不去呢。所以那時候她覺得自己不久於人世,就忍不住說了奇怪的話吧。」

或許如此吧,志郎也挺認同婦人的解釋。

肩負著豪門當家的責任,滴水不漏地活在世上,這或許並不是件輕鬆愉快的差事。以孤老之身繼承亡夫的遺志,為了延續家族不斷戰鬥,令人艷羨的身份背後肯定滿是我等庶民無法想像的艱辛吧。

這樣的人生難免背上身不由己的罪過,所以老人才會在生命的盡頭乞求原諒。這麼解釋似乎順理成章,如果臨終的懺悔能讓她在黃泉路上走得安穩一些,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逗留一段時間後,志郎離開了大宅。接下來該怎麼提出停車位的請求呢?志郎思索著走在密集排開的黑白花圈前,這時,從他身後傳來了突兀的呼叫。

「抱歉,請稍等一下——」

志郎回過頭,卻見一位中年婦女揮著手朝他跑來。遠遠望去,來人鼻子旁邊的黑痣異常醒目——想起來了,這是橋本家的女傭。

「哎喲,真累死了……」

女傭氣喘吁吁地追過來,遞出一隻大包裹。

「少夫人讓我把這個給你,說是這段時間的謝禮。」

「這怎麼好意思……」

志郎心中有愧,忙不迭地辭謝著。自己什麼忙也沒幫上,只是眼睜睜看著老人咽氣而已。無功不受祿,再說他心裡還有些自責,這份謝禮說什麼也不能收。

「拿去吧,拿去吧,這是少夫人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傭人一把將包裹塞進志郎懷裡,志郎推託半天,最後拗不過只好收下。這包裹很有些分量,抱在懷裡沉得很,志郎不禁佩服她能負重追至這裡。

「啊,請再稍等一下。」

志郎抱著包裹正欲離開,卻再次被女傭出聲叫住。

「我有件事情想向香坂先生打聽打聽……老夫人去世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不,並沒有。」

志郎仔細回憶著老夫人倒下的前前後後,附近確實沒有異常的事物。

「比方說,你有沒有看到——貓?」

「貓?」

志郎心裡一沉,不由得看向女傭。

貓的話,真有一隻,不過那是在自家陽台晃來晃去的怪傢伙。但就算如此又怎樣?難道這世上還有因為看到貓就死掉的人?

「就是一隻白色的大貓……唉,沒看到是最好不過。」

女傭似乎自己想通了,中途就結束了對話。

「白色的,大貓……」

志郎初次拜訪橋本家時,老夫人確實提過白貓的話題,是說看到白貓一定要避開,態度強硬得很。

志郎看著女傭往回走的背影,突然想到了自己先前在空地邂逅的那隻白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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