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兩個小時之後,志郎動身前去拜訪房東。

聽人說房東家距離志郎的公寓步行只需一刻鐘,但志郎不熟悉這一帶的環境,再加上這座小鎮的路全都起起伏伏,花了將近半小時找到房東的住所時,志郎的額頭已沁出汗珠。

好傢夥,真是氣派。

好不容易抵達目的地,迎接志郎的是一座氣勢恢弘的古式豪宅,和時代劇里的諸侯宅第別無二致。左右對開的厚重大門上釘著鐵制鉚釘,隔絕了裡面的深宅大院和外頭的紛繁世界。要是在門洞里配上一名作武士裝扮的侍衛,那就更有江戶韻味了。

大宅的門柱上掛著一塊磚頭厚度的門牌,木頭牌子被歲月染就了濃茶般的顏色,上面用楷體寫著「橋本」二字,蒼勁的筆畫依然清晰可辨。

志郎的房租是從銀行直接匯過去的,除一兩次特殊情況外,他幾乎沒有和房東打過照面。不動產公司那邊特別囑咐了,讓他務必記得好好登門拜訪,畢竟這是不得了的大戶人家,基本的禮數絕不能少。

說真的,這座宅子實在大過頭了。

志郎光是看看豪奢的大門,就被大宅的氣勢震住。他有些後悔只備了普通的糕點禮盒,早知道就挑最貴最豪華的那種了……

終於,志郎深吸一口氣,伸手將厚重的門扉一推,不料這門竟紋絲未動。他加了把力氣,仍無法推開半分。志郎沒了法子,只好放下手裡的見面禮,用雙手使足勁往裡推。對開的大門依舊巍然不動,看來是從內里插了門閂。

志郎退後五六步,四下打量起來,終於在城牆般的外牆上找到一扇小小的偏門。和方才的大門相比,這扇偏門實在太過樸素,只是一扇普通的木板門而已。志郎伸手輕推,木門立刻向內退去。這門實在矮小,志郎得把腰彎下近八十度,才能勉強通過。

進入宅院中,志郎立刻迎來新一輪的震撼。

天然碎石鋪就的小路連接著入口和內庭,姿態優美的草木經過精心修剪,繁茂的枝丫間辟有一條小路,通向寬闊的池塘。池塘四圍疏密有致地擺放著深綠和淺灰色巨石,還有古色古香的石燈點綴其間。毫無疑問,這裡肯定也有日式庭院必不可少的添水。

光是這座庭院的面積,就能容下兩三棟公寓了。

果真是有家底的大富人家……房東和自己身處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和這座宅院相比較,自己住了大半輩子的老家簡直就像兔子窩一般窄小。志郎站在庭院里,一時間感慨萬千。

這麼說來,在簽訂合同時,不動產公司的經辦人說過這麼一番話——

「橋本家從前就是大地主,神音鎮的土地大半都歸橋本所有。就算戰後同盟國最高司令官總司令部頒布了對日本的佔領政策,橋本家也想法子擺平了,所以直到現在,他們在鎮里還有大片土地。

「橋本家的當家去得早,後來一直就由老夫人把持家務。老夫人現在已經八十好幾了,似乎還全權操辦著一大家子的事務。」

志郎明明什麼也沒問,對方仍然嘰里呱啦講個沒完,聽他說話間的自豪勁兒,就彷彿橋本是他親戚一般。

志郎回想著打各處聽來的閑話,沒什麼避諱地在庭院里閑逛起來。他沿著寬闊的池塘走走停停,欣賞著難得一見的美景。

「請問先生有何貴幹?」

不知哪裡傳來了女人的提問聲。志郎訝然回頭,只見房屋的背陰處正站著一位氣色頗好的女人。

這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小個子婦人,她身著胭脂色長褲,修剪整齊的短髮已經褪為灰絲,鼻子旁邊還長著一顆醒目的黑痣。志郎看到婦人,連忙反射性地鞠了一躬。

「您好,初次見面,我是在您家公寓租住的香坂,就住在附近新建的那棟公寓。今日特來問候。」

「你好你好,多禮了。大門打不開,怕是讓你為難了吧?那扇門平常都關著,只在迎接貴客時方才打開。屋後的入口安了對講機,想必你沒注意到吧。」

原來如此,尊貴的大門只為尊貴的客人敞開,平頭百姓只配走後門。志郎露出微笑的同時,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

「還請稍等片刻,我去請老夫人。」

志郎看著婦人向主屋走去,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老夫人,老夫人」的呼喚聲。這婦人應該是橋本家的女傭,志郎這還是頭一次遇到請得起傭人的大戶人家。

終於,主屋的正門從里開啟,剛才的婦人笑著朝志郎招招手,示意他進屋去。志郎有些誠惶誠恐地踏進玄關,玄關地面和志郎先前居住的職舍房間一樣,都鋪著三合土,大號的鞋柜上擺著開有白花的水盆栽,正散發著縷縷幽香。

稍事等待之後,從屋裡走出一位身著和服的老人。老人身材高挑,腳下無聲,想必她就是橋本家的老夫人。

老夫人全然沒有年逾八十的老態,她脊背筆挺,腳步穩健,頭髮也保持著烏黑之色。老人的青絲當然是染髮劑的功勞,只在鬢角處留有些許銀色,卻給人自然高貴之感。

「歡迎光臨寒舍。」

老夫人來到志郎跟前屈膝跪坐,兩手點地深鞠一躬,行了一記正式禮。

志郎沒料到自己會受到大戶人家如此隆重的禮數,一時間慌了手腳。他腦中一片空白,只顧一個勁兒地彎腰回禮,把頭點得像雞啄米。

老夫人禮畢起身,和藹又不失威嚴地向志郎發問:「客人對租住的房間可否滿意?」

老夫人掛著端莊的微笑,眼神間卻透出幾分嚴苛。她畢竟是位只手撐起豪門之家的女性,身子雖然清瘦,一家之主的氣勢卻將她襯得格外威嚴。

志郎很不擅長應對這種外柔內剛的女性,對方似乎只消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淺薄。

「啊,那個……呃,公寓非常棒。」

對方周到的禮數讓志郎有些招架不住,只好一個勁地讚美租住公寓如何如何美好。這就好比他剛進公司那陣,千方百計地討好興緻缺缺的客戶。

志郎自說自話一通後再次低頭行禮,欲將告辭。他早已被老夫人鎮得手足無措,恨不得立刻逃回自己的小屋去。

「對了,香坂先生——」老夫人對著正欲離去的慌張身影喚了一聲,「恕我冒昧,可否耽誤你些許時間——雖然也不是大不了的話題。」

老夫人竟有些難為情地挽留志郎。

「沒關係,不礙事。有什麼問題嗎?」

「是關於公寓前的那片空地——」

公寓前?啊,就是剛才和麗子談論的那片空地吧。

「那塊地面積很大呢,是打算在上面修建什麼嗎?」

既然知道那裡也是橋本家的地盤,問問也無妨。

「那處曾建著橋本家的別宅,不過已是許久之前的舊事了。」

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志郎突然感覺心底一沉。

「五十年前燃了一把大火,地頭的東西統統燒去了,那之後就暫且空置著。家裡人自然收拾了殘局,卻沒再動過那塊地。」

「原來如此……」

志郎出於禮貌搭著腔,心頭卻暗自一驚。如此大的一塊土地,竟然荒置了整整五十年?就算隨便修幾棟公寓租出去,也是筆不小的收入。

「這是從了亡夫遺願。他離世前特別囑咐過,在我也斷氣前,任何人不得動那土地分毫。換作女兒當家後,興許會建上高級公寓吧,不過現在姑且還由我操持家務,那片地也就沒人去動。」

志郎心中感慨不已,這家老爺的遺言真是莫名其妙,一介平民的自己果然弄不懂有錢人的心思。

「不知你是否留意,那空地的正中有塊小樹林模樣的土丘?」

就是被麗子戲稱為「葫蘆島」的那片隆起吧。志郎想到了自己嚇唬麗子的玩笑話,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墓碑和古冢的恐怖景象。那地方,難不成真有古怪?

「此言興許稍嫌唐突,但還請你務必不要接近。那裡從前正是別宅中庭,裡頭打有水井,雖說火災過後已把井口填上,但難保不會生出意外。」

那塊隆起的「葫蘆島」原來是掩埋井口的產物。但老夫人的解釋並沒讓志郎釋然,反而覺得裡面有些蹊蹺。

「謝謝,我會留意。」

就算老夫人不提,志郎也不打算踏足那片空地。他早已經過了好奇貪玩的年紀,那裡並沒有吸引他的理由。

「再有,如你在那附近見有白貓出沒,請務必不要去搭理。」

志郎微微一怔,立刻確認道:「您說——白貓?」

以房東的立場來講,自然不希望房客把野貓引進屋去,如果隨便投食,肯定會招來更多野貓,要不了多久房子就被糟蹋了。這些志郎可以理解,但為何專門強調「白」貓?

「這裡的白貓有什麼問題嗎?」

「這……怎麼說好,客人也無需太過上心,宅子老了,總歸有些許小問題。」

老夫人低下頭去不再說話,志郎知道對方不願多談,也就不去追問。

管它呢。

或許橋本家對白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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