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人 第4節

兩小時後,我在狹窄昏暗的山路上,拉著兩輪拖車往上爬,小信則在後面推。無奈坡度太陡,拉起來特別吃力。更何況我當年只有十六歲,哪兒受過這種苦啊。

拖車裡裝著一個長方形的東西,上面蓋了張草席,但那個東西沒有固定好。路面凹凸不平,那東西也隨之搖擺,一個不小心就會掉出去。

「小哥哥,你慢點兒……」身後的小信痛苦地說。

我趕緊站住腳,停了下來。

「拜託,休息一會兒吧……」

「也是……那就把木塊墊上吧。」

小信拿出拖車裡的木條,卡在輪胎下面。不這麼做,車就會順著斜坡衝下去。

我與小信並排坐在附近的大石塊上。月光在我們腳邊照射出歪曲的陰影。

夜晚的山路彷彿通往異世界的隧道。我只能勉強看見自己周圍的景色。剛走過的路也好,前方的路也罷,都融入黑暗之中。換作平時,我肯定不會在這種地方久留,但當時已經感覺不到恐懼了。因為我深知,不聽那男人的命令,才會發生更可怕的事。

「吃嗎?」

小信從口袋裡掏出一盒格力高的奶糖,分給我一粒。但我還是嘗不出味道。

「好渴啊……」

我一直在拉車,嗓子幹得不得了。

「要是能喝這個水就好了……」

小信邊說邊擰裙子,擰出了好多好多水。原來是沿著草席滴落的水,把她的連衣裙弄濕了。

開什麼玩笑,我心想,我寧可去喝泥水。

「冰都化了呢……」

「因為天很熱啊。」

小信站起身,掀起了拖車上的草席。化了一半的冰塊反射著月光,亮晶晶的。

我與小信搬運的是那個冰凍河童。胖子命令我們把這個奇怪的東西處理掉。

「幫幫忙吧……小信一個人肯定不行。」

那樁可怕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就被那個男人叫住了。

我無力逃跑,心臟狂跳,血液飛速奔流,從手指尖到腳趾尖。

「人類的世界就是這樣……無論去哪兒……都會遇上麻煩事……」

說著,胖子對著地上的阿德踹了一腳。阿德的身體正面朝上,面孔依然朝下。

「再不處理,事情肯定會變得更麻煩……你、信子,都上車。」他將啤酒箱丟進車裡,如此說道。

我完全懵了,半天沒動彈,好在小信推了我一把,我才順利走進車子。

胖子花了好久,才把他碩大的身體擠進駕駛座。變速桿到了他手裡,就好像小孩的玩具一般。

「去哪兒啊?」我對一旁的小信問。

她緊緊握著我的手,將食指豎在唇前。

「我也不知道……但現在還是什麼話都別說比較好。」

胖子發動了引擎,大巴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他肯定沒怎麼保養過這輛車,大巴好似亢奮的大型生物,呼嘯著搖晃起來。裝飾在窗玻璃上的泰國雙胞胎與大象人的照片都在上下起舞。

突然,一個涼涼的東西貼上了我的臉頰。那是小信的手指。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淚水竟然從眼裡流淌了下來,而小信正在幫我拭去淚水。

「放心吧……那個人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

小信莞爾一笑,好似天使,雖然她少了右邊那顆門牙。

大巴開了二十來分鐘,走的一直是凹凸不平的山路。

停車後,胖子搖著身子下車,為我們打開了大巴的後門。青草的味道撲鼻而來,比車裡的惡臭好聞多了。

「出來吧……」

我們照辦了。下車一看,我們竟在森林深處。不,車子爬了一段山坡,所以現在應該在山裡。我借著月光環視四周,發現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木,彷彿身處巨大的鳥籠一般。

「去那間小屋,借輛拖車過來。」胖子遞給我一個手電筒說著,聽起來卻好像在自言自語。

一時間,我沒理解他的意思,但當我用手電筒照向他指的方向後,就立即明白了。離小路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木屋。那是在山上幹活的人用來存放工具、稍事休息的地方。

小屋後面停著一輛小拖車,胖子要我拿的就是那輛拖車吧。我穿過草叢緩緩走近,發現拖車拴在了小屋的柱子上。於是小信立刻從車上拿了把摺疊式鋸子,幫我切斷了繩索。

拖車裡有好幾塊髒兮兮的草席。我剛想把草席拿掉,遠處的胖子馬上大叫,讓我把席子也一塊兒拿去。我們明明離得那麼遠,他居然還能看清我的一舉一動。一想到這兒,我便脊背發涼。

「得……先等一會兒啊,真麻煩!」我們拉著拖車回到大巴旁邊後,男子如此說道。

幾十分鐘前發生的事,對他而言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我的心都快跳到喉嚨口了,可這位當事人呢?他看起來好像只是打死了一隻煩人的蟲子而已。

仔細想來,當時胖子並沒有表現出特別憤怒的模樣,他非常冷靜地傷害了那兩個男人(準確地說,是「殺死」了他們?)。沒錯!對胖子而言,殺人只是家常便飯,跟隨地吐口唾沫、站著小個便一樣司空見慣。

「我可不想被人類抓到……追殺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啦!煩死了……」

說著,胖子從車裡丟出一個碩大的東西。那是塊白色的長方形石頭,好似墓碑。

那正是凍著河童屍體的冰塊。他竟然用雙手直接把冰塊拿出冷櫃,丟了出來。

「丟掉算了……帶著也是個累贅……」

胖子將冰塊裝進拖車,再用草席蓋上,還往車上裝了八公升的燈油。

「小信……去把這玩意兒處理掉。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一條小河……去河邊把它燒了……車子開不到那裡。」

小信露出驚訝的神色。

「只要燒乾凈就沒問題了……別擔心。」胖子的聲音意外地顯得無比溫柔。

小信沉默片刻,露出決心已定的表情。

「爸爸,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在警察採取行動之前……離開這個縣……明晚前一定要回老地方……」

胖子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塞進小信的手心,這大概是小信的交通費吧。

「也給小哥哥一點吧,總不能讓他干白工呀。」

聽完小信的話,胖子哈哈大笑。他又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遞給了我。

「這份零工不錯吧?」

接過紙幣時,我碰到了胖子的手。他的手是如此冰涼,如此潮濕,簡直跟冰塊一樣。

「我和你……一定會再見面的……」

胖子的預言實在不是我想聽的。

他接著說:「再過不久……就是更適合我們生活的時代了……再忍耐一會兒就好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可不知為何,他的話竟在我的心底盤旋、迴轉。

我們一起目送著胖子的大巴遠去,然後開始在山路上拉起拖車來。

說實話,我也想過逃跑,但自己已經把祖父家的姓氏和地點都交代給小信了,他們要找到我簡直輕而易舉。身份都曝光了,怎麼能跟那個胖子為敵呢?

我沒有抱怨一個字,藉助手電筒微弱的燈光,拉著那輛車子往前走。萬幸的是,路只有一條,不可能迷路。

「小信,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休息結束起身時,我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問道,「你爸爸是怎麼搞到那具河童屍體的啊?」

小信還含著那顆糖。

「我昨天看到的時候就很納悶,那屍體做得很逼真。可……那不可能是真的吧?」

「不是啊,那是真的河童呀。昨天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河童真的存在嗎?難以置信……如果那是真的,那你爸爸還有什麼好怕的?何必特地燒掉它呢?」

向一個孩子逼問的確很幼稚,果不其然,小信的表情愈發困惑了。

這事兒的確蹊蹺。就算那河童是假的,胖子也不用那麼緊張啊。相比起來,他剛才犯下的殺人罪要重得多。就算他是展示真品的商販,法律也不會就此給他減刑。那麼,小信為什麼要堅稱那個河童是真的呢?

「小哥哥,我算是敗給你了……真拿你沒辦法!你說對了,那個河童是假的。電視上不是在放奧特曼和假面超人嗎?那個河童就是讓製作那些特攝片的公司做的。做得很精緻,但終究是假的呀,要是客人仔細觀察,就會露餡兒,所以我們就把它凍起來了。」小信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察覺到她仍在說謊,但我並沒有再追問下去。仔細想來,這本就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就算那是一具小孩的屍體……

「既然小信這麼說了,那就是這麼回事吧。對不起,我不會再問了。只是,這個河童的手……看上去很像小孩的手……」

我撂下這句話,回到了拖車前方。

「走吧,這麼辛苦的零工,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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