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困獸

看著台上戲子花花哨哨地舞動,台下村民紛紛叫好,高林突然想起陶淵明在兒子死後寫的一首詩《輓歌》的句子來:親戚或余悲,他人業已歌。

但隨後走來的陳盛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悲傷,依然是手插在兜里,大踏步走到前排,前排的人除了陳老太爺的位子空著,其餘的人都裝作專心看戲沒發覺陳盛的到來。

陳盛往陳老太爺的位置上看了看,哼了一聲,往下朝村長看了過去,村長臉色蒼白,卻死死地賴在凳子上,動也不動。

陳盛盯了半晌,目光移向了五哥,五哥迅速低下了頭,但屁股賴在凳子上抬都不抬。

就這樣陳盛一個接一個地看了下去,但似乎經過昨夜,村民間形成了秘密的默契,沒有一個人站起來給陳盛讓座。

台上的曹操在向手下參謀楊修興師問罪,台下似乎一場無形的暴風正在陳盛和村民之間醞釀,但終於有個人站了起來,把身下的椅子遞給陳盛。

陳盛面有訝色,村民們紛紛騷動起來——站起來的人是高林。

高林朝大家尷尬地笑了笑,他想起狼剩因為自己而死就愧疚得不行,看到狼剩父親陳盛此刻的難堪心裡總覺得有點什麼。

陳盛冷哼一聲,一把搶過高林手裡的椅子,將椅子方向倒轉,用力將椅腳插在地上,位置比最前一排離戲台還近了許多。

村民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陳盛面朝人群高坐在椅背上,腳蹬著椅面,大搖大擺目如寒光地看著眾人,場面頓時尷尬不已。

本來村民橫下心想讓陳盛難堪,結果這麼一來,村民看戲台,陳盛就看村民,分不清誰在看戲,戲在看誰。相形之下,村民想喝個彩,叫聲好都被陳盛監視著,更是難堪,誰也做不了動作開不了口。

台上唱戲的也停了下來,驚訝地看著陳盛高坐在椅背上的背影,陳盛朝身後揮了揮手:「沒你們事,繼續唱,繼續唱。」

高林已經走到後排楊平身邊,回過頭來,不料看到陳盛拿自己給的椅子來了這麼一出。前排的村民紛紛掉過頭來對高林怒目而視,他連忙低下頭去,低聲問楊平:「平哥,那個銅絲蛇是什麼東西,我看了怎麼有點像蟲?」

楊平也低下頭來,同樣低聲說:「就是蟲,鐵線蟲。這是當年陳盛領我們開山時候遇見的東西,無緣無故慘死了幾個兄弟,最後發現這種蟲是把卵產在螳螂體內。幼蟲長成了,就是我們在學舍看到的長線般的樣子。成蟲必須立刻進水,否則很快就乾死,因此能在螳螂體內驅使螳螂自己投到河裡淹死。

「如果螳螂沒到河邊就死了,銅絲蛇也能自己從螳螂身體裡面鑽出來,爬到河裡去。有幾個弟兄上山後喜歡抓螳螂油炸吃,結果被銅絲蛇鑽進了身體,夜裡發了瘋,找不到水就要喝人血,最後全投河了。當時人心惶惶,老人們更不同意開山了。好在當年的陳盛發現了真相,用草哨把螳螂都引進了火堆……」

高林驚說:「什麼草哨,這不是楊鋒才會的嗎,怎麼陳盛也會?」楊平搖頭:「那是村長怕提起陳盛這個人,所以瞞了你。其實誰都知道楊鋒那幾下子,就是陳盛當年教的……」

楊平說到這裡,忽然閉嘴了。高林抬起頭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陳盛正盯著自己和楊平的方向,高林勉強朝陳盛笑了一下,陳盛面無表情地繼續盯了會,移開了目光。

台上曹操正唱道:「此之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罷罷罷,不如歸……」突然曹操全身抖了起來,雙手扼住喉頭咯咯作響,就像真的被雞骨頭噎住了喉嚨一般……

台下陳盛頭也不回,臉上冷笑連連。

台下的村民喧嘩起來,站起來驚訝地看著台上。班主和台里的人都從後台奔了出來,高林和村長,楊平也奔上台去,大家把喘不過氣的曹操圍了起來。

班主強行拉開曹操扼住喉頭的手,眾人驚呼起來:曹操的脖子上,一塊淤青正在迅速地泛起,慢慢地蔓延開去,如同一個拳頭在緩緩張開五指,掐住脖子一樣。

眾人驚呼:「鬼摸喉!鬼摸喉!」高林揉了揉眼睛,但那淤青確實存在,而且越來越像掐住脖子的手,曹操已經是進氣多,出氣少,兩眼漸漸翻白,舌頭一寸寸伸出來。

台下一聲冷哼,班主站起身來,對著台下背對台上冷笑的陳盛怒道:「陳盛你不要逼人太甚,留條活路以後也好相見。你不能就這麼在我面前下手殺我的人!趕緊放了他,做事不要太絕。」

陳盛一腳蹬飛了腳下的凳子,跳下來緩緩轉過身,慢慢舉起雙手晃了晃:「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動手了,我手不在這嗎?」

陳盛慢慢踱回幾步,一屁股坐在前排村長的空椅上,蹺起了腿:「還有,我做事就喜歡做絕,就不喜歡給別人留活路,你有意見?」

班主盯著陳盛:「好,很好!有本事,你陳盛就把我們全殺了吧!要絕就要一個都不留,否則回頭不知道誰死在誰手裡。」陳盛仰頭看天:「那得看我高興了。你們不是喜歡唱《殺楊》么,村裡死了多少人,你就準備給我賠多少條命。」

村長和楊平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了,都驚愕地看著班主。高林感覺要壞事,這時候他不想雙方正面衝突,不然誰知道範麗會被怎麼樣。正要想辦法勸開雙方的時候,突然感覺戲台輕輕晃動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高林面對著台下,看到陳盛放下了蹺著的腿,慢慢站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身後。高林忽然一個踉蹌,被後面的人推出了老遠,抬頭就看見那個叫閻五的巨人剛從後台跨出,在曹操身邊蹲了下來。

高林連忙又湊過去,見閻五左手摸著曹操的脖子,忽然用力抓了下去,血滴四濺了出來。

眾人驚呼,那個閻五居然單手把曹操的脖子底部撕了開來,把右手裡握著的一根茅管對著被撕開的脖子洞口插了進去,曹操一陣抽搐後,居然舌頭收了回去,眼睛也閉上了,只有插在喉嚨里的茅管在平穩的輕輕起伏,呼吸的氣體在茅管里輸送。

班主他們手忙腳亂地給曹操止血,巨人閻五站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走近台前的陳盛。台下陳盛眼睛發光地盯著閻五滴著血的左手,突然問:「你的左手是不是特別給力?」

閻五沒回答,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台下的陳盛。陳盛的目光移到了曹操喉嚨那根茅管上,眼睛眯了起來:「你也會吹茅管?」

閻五依然不回答,轉身往台後走去,陳盛在閻五身後哈哈狂笑了起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終於也回來了,好,太好了,恩恩怨怨終於有個了斷了,好,太好了!」

閻五的身體停頓了一下,但終於沒掉過頭來,走進了後台,高林碰了碰楊平:「平哥,陳盛好像認識這個閻五。陳盛說他回來了,難道閻五是曾經在村裡的人?那你應該也認識啊,他是誰?」

楊平迷惘地搖了搖頭:「我發誓這輩子沒見過這個人,他不可能是村子裡的人。那麼大的體型,太醒目了!」

高林看向村長,村長一直注意他和楊平的談話,見高林朝他看來,連連搖頭,意思絕對沒見過這個人。

高林感覺惡水村的迷霧更深了,但有人立刻把迷霧又攪深了一層。班主惡狠狠地看著台下的陳盛:「陳盛,十天大戲。第一天是《打棍出箱》,第二天是《定天山》,加上今天演了一半的《曹操殺楊》,還有底下幾場戲,索性麻煩您給一起點了,讓我們好準備。」

陳盛還盯著閻五消失的方向,沒說話。村長介面說:「按老太爺原來點的先來。」班主臉上露出獰笑:「那好啊,明天唱衝冠一怒為紅顏,明朝吳三桂和陳圓圓的故事。」

高林發覺班主獰笑的時候眼睛看著的是自己,忍不住一個寒噤。不知怎麼,感覺范麗更危險了。

一場戲才開始就這麼匆匆散了,只在戲台上留下一攤血跡,村民紛紛散去。高林走下戲台,看到小秀焦急地向他奔來,臉上急出了眼淚:「高先生,那個壞人沒欺負你吧?」

高林搖了搖頭,拉了小秀的手想往學舍走,忽然想起來學舍已經被陳盛一把火燒了,一下呆住了。他轉頭往陳盛望去,發現不遠處的樹下,陳盛正凝視著自己和小秀。

陳盛見高林往自己看來,嘴角牽動了一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扔向高林。小秀眼尖:「是我家的,是我家的鑰匙。」

高林抬頭只看到陳盛背影遠走,愣了一下,被小秀吵著非要回家,只好先回去安頓小秀。剛安頓好,村長就氣喘吁吁地跑來了。

高林嚇了一跳:「誰,誰又死了?!」村長連連搖頭,半天憋出一句話:「不是,不是,是老太爺找你。」

高林不敢耽誤,連忙陪村長去陳老太爺那兒。剛到老太爺屋子門口,門突然開了,「呼」地一下,一隻罐子從屋子裡砸了出來,落在遠處發出碎響,把高林嚇了一跳。

陳盛昂頭從門裡走了出來,邊走邊整衣領,後面老太爺哭罵:「冤孽,冤孽,我們陳家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妖孽。」

村長一把拉開了門旁的高林,陳盛像沒看見兩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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