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祝

辛欣

已經是第三天了,我完全不知道我的身體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仔細想想,在此之前似乎就有一些徵兆了,只是我沒有留意而已,等到發現時,事態已經完全失控。可是,誰會想到竟然會變成這樣呢?照理講,這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人的身體怎麼會……怎麼可能會像這樣逐漸「轉變」成另一種生物呢?又不是電影或者小說里的情節!

此時此刻,我癱在客廳的一角,感覺到身體下的觸足正貼著冰涼的地板——誰知道那些玩意兒是怎麼「長」出來的,我只是一覺醒來就發現身體不對勁了,我的身體底下長出了許多像蟲子一樣的觸足。

剛開始,它們不受控制地胡亂蠕動,令我感到噁心,但很快我就發現我可以控制它們,雖然新長出來的這些小東西令人作嘔,但當你發現到它們是你身體的一部分後,其實很快就會習慣它們的存在……不想習慣都不行。

事情是怎麼開始的呢?

我記得有一次當我站在鏡子前刮臉時,剃鬚刀劃破了我的下巴,我當時的反應就是立刻抽出一張面巾紙吸附滲出的血,但當我看到面巾紙上的血漬時,我承認我確實愣了幾秒鐘,我懷疑我是不是看錯了,還特意湊近到鏡子前再次確認,但當時我快要遲到了,所以沒有時間去思考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那天之後,我很快就忘記了這段小插曲,我不知道這麼嚴重的事我怎麼會忘記,我應該請個假,然後立刻去看醫生才對……算了,反正現在說這些都為時已晚。

那天,從我下巴滲出的血並不是紅色的。

接下來的轉變比我想像中的還快,就在我忘記這件事的期間——只不過一天而已——一切就變了。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我整個人特別疲勞,一回到家倒頭便睡,而等到我察覺事情不對勁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起先我只想到鬧鐘為什麼沒響,接著是我睡過頭沒去上班,但這兩件事都沒有盤亘在我心頭太久,我連忙跳下床,卻立即跌倒在地,我本能地想去摸撞疼的地方,但卻摸到一樣我身上不可能出現的玩意兒。

沒錯,就是觸足。

那東西就在我身體底下動啊動的,超級噁心。起先我還以為摸到了蟑螂,然後我就像個小女生一樣尖聲大叫起來——這不能怪我,畢竟我剛起床便跌倒,而且摸到了噁心的東西,難免會作出比較不理智的舉動。

總之,我一邊鬼叫著一邊想把那東西從身上拍掉,我掀開T恤在地上瘋狂地扭動。還好我一個人住,沒人會看到我這副模樣。我以為這樣可以把不明物體從身上趕走。但很快我就發現,那東西是長在我身上的,那無辜的觸足受了我的重擊,正惱人地掙扎著,彷彿它也很不情願長在我身上,而且我得承認——很疼!

那些觸足的感知神經直接報應在我身上,就像你摸到開水壺會立刻將手抽回去一樣,當你發現折磨那些觸足會讓你疼痛,你也會像我一樣立刻停手。

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就這麼躺在那邊,沉浸在痛楚里,然後理智才回到我的腦海,逼我思考為什麼會這樣。

我花了好幾分鐘才接受這些東西是從我身體里長出來的事實,因為我只要稍微動一下腹部的肌肉,它們就會不停地扭動,這使得我有好一段時間都不敢亂動。但很快我就知道我不能永遠待在這裡跟這些鬼東西對峙,因為我發現我開始餓了。

我知道現在這個時候提到肚子餓的事,未免顯得太沒緊張感,但當時就是這樣,當電影情節降臨在普通人身上時,就是那麼沒趣,儘管一方面慌亂從未離開我的腦海,但另一方面我已經在思考要怎麼出去找東西吃了,畢竟我不想餓死在這裡。

我知道第一件事首先就是要讓自己站起來,儘管我的身上長出了觸足,而它們顯然很想大顯身手,但我身為人類的自尊還不容許我像只蟲子一般爬出去,我還有人類的意識,這表示我搞不好還有機會恢複……

我試著這麼說服自己,但效果似乎並不好。

我決定無視那些在我腹部扭動的觸足,像平常一樣爬起來。我用手撐起身子,然後用兩隻腳直立起來。當我確定我可以像往常一樣站立時,我不想否認我的確有幾分欣喜,但那些在我身上扭來扭去的觸足很快便擊碎了我的喜悅,它們的確沒有影響到我像個人類般站立甚至行走的能力,但它們或許很快就會讓我沒辦法那麼做了。

雖然我感到十分飢餓,但我還是立刻衝到了衛生間的鏡子前,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承認當我面對鏡中的自己時,有幾分恐懼,我怕我變成一個模樣恐怖的怪物,連自己看到都會尖叫出來。但好奇心終究還是戰勝了恐懼。望向鏡子中的我,除了身上的觸足外,我大致看起來跟以前沒什麼兩樣,只是當我更仔細地觀察自己時,我注意到我的皮膚變得不一樣了,我的皮膚隱隱透著一股綠色,而且似乎變得比以前更加柔軟,像是只要碰到什麼硬物就會被刺破一樣。

我的腦子裡有那麼一刻忽然想起了「吹彈可破」這個成語,然後我就笑了,但這不是我能笑得出來的時機,而且就算我抹了什麼鬼東西也不可能讓皮膚變成這樣,如果真有這麼恐怖的護膚品,應該也不會大賣,更何況我什麼都沒抹過。

我努力回想我最近會不會是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才會變成這樣,但我完全想不出有哪種食物會讓人變成綠色,還長出觸足,有這種食物的話消費者協會跟食品管理局不可能坐視不管吧?還是說……

等等!我忽然想起了那盒來歷不明的鳳梨酥!

前幾天下班路過小區收發室,保安遞給我一個包裹,說是快遞公司送來的。我拿回家一看,居然是我最喜歡吃的鳳梨酥。我看了看發件人地址,十分模糊,我想這大概是某個親戚快遞給我的,所以我並沒有多想,很快就把一整盒鳳梨酥都吃光了。

難道,都是因為它的緣故?

不可能的,那只是一盒普通的鳳梨酥而已。

我頹然地走出衛生間,連臉都忘了洗,我想到外國電影《變蠅人》中的那個倒霉鬼,是因為做實驗的時候有蒼蠅飛進去才會變成那樣,但我又不是科學家,我怎麼可能會變這副模樣……對了,《變蠅人》續集的主角好像是因為他父親遺傳的關係……可是我老爸正常得很啊!

夠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漸漸的,飢餓向我襲來,但我不可能就這個樣子上街去覓食,於是我打開冰箱,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吃的。我在上層柜子里找到一包速食麵,下層里還有顆雞蛋,湊合著應該是還算不錯的一餐,但當我將熱開水倒進碗里時,我卻頓時失去了吃它的念頭。

當我聞到速食麵的香味時,竟然完全沒有半點食指大動的感覺——事實上,我一聞到那種味道就想吐,更不要說入口了。最後,我只好將它放在茶几上,繼續枯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與飢餓共處。

我望著腹部的觸足,以及那不明顯卻仍然看得出來綠色的皮膚,心中百感焦急。我這樣是絕對沒辦法去上班的,連出門都不可能,我必須請病假,而且很可能請到他們將我解僱為止。

我該怎麼辦呢?

我連要怎麼做才能不讓自己餓死都不知道。

我望向陽台上的盆栽,明知道這種想法很瘋狂,卻還是半信半疑地摘下一片葉子。葉片上已經落滿了灰塵,所以我用衣服擦了擦,接著將它放入口中。

不到一秒,我就立刻將它吐了出來。

這真是個笨主意!我怎麼會想去吃葉子呢!那種東西能吃才怪!我在陽台上將嘴裡所有的葉片殘渣都吐了出來,就差沒去漱口了。在我確定附近沒有鄰居看到我的蠢樣後,我這才回到屋裡。

我必須去求救,但我很快便打消了看醫生的念頭,我很清楚這不是一般醫生能解決的事,因為這已經不像是人類會發生的疾病了,我可不想被當成怪胎送進實驗室解剖,或者被做成標本放在自然博物館的玻璃櫃里被人參觀。

我忽然想到了小芬——我的女朋友,這種時候只有她能救我了。

我馬上打她的手機,這時候她應該還在店裡,對一些身材走樣的貴婦人說「這件衣服很適合你的」之類的違心話。我等待她接起手機,然而她卻遲遲不接。我有些喪氣,正當我打算放棄時,小芬的聲音卻在我耳邊響起。

「喂!是顧宇嗎?你這時候怎麼會打來?」她嬌笑了起來。

換成平時我可能會覺得她這樣笑很可愛,但現在我卻覺得莫名惱火起來。

「有這麼想我嗎?」她說。

「小芬,你聽我說,有件事很急,你現在可不可以出來一下?」我盡量控制著情緒。

「嗯……恐怕不行啊,有什麼事嗎?不能在電話里說嗎?」

她嬌嗔的鼻音與悠閑的語調令我感到很不舒服,這可不是閑聊的時機啊……

「我變成蟲子了!至少已經開始變了,我不是在開玩笑!拜託你快點過來!」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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