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事裡的事

何許人

那天的天氣很反常,上午還是晴空萬里,下午第二節課時卻雷聲隆隆,不一會兒就大雨傾盆,直到放學雨還沒停。很少有同學帶傘,大家把書包頂在頭上勇敢地沖了出去,很多男生一邊跑還一邊狂吼。琪雅的重感冒還沒好,不敢淋雨回家,漸漸的,走廊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反正明天開始就正式放暑假了,回去晚點也不要緊。琪雅雖然這麼想著,眼睛卻瞄著窗檯,天色越來越暗,肚子也有些餓了,旁邊教室的窗台上放著的那把傘也不知道是誰拉下的,還沒人來拿。反正沒人知道,要不要撐著它回家?這個念頭像條蚯蚓般鑽了出來,就不肯再鑽回去了。整棟教學樓里似乎就剩下她一個人了,雨小了些,卻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安靜得連自己的心跳聲都清晰可辨。

黑色的摺疊傘,安靜地躺在窗台上,似乎它也在等待被人發現。琪雅走了過去,就在她的手觸碰到傘的一瞬間,後腦勺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好疼,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本台臨時新聞,『殺人狂』曹尚智今天上午在押解途中殺死六名警察後逃脫,曹尚智已於日前被高等法院終審判處死刑,此次押解後第三天將執行。此人極端危險,可能攜帶槍支和致命武器,請廣大市民注意防範,如有發現可疑人士請及時報告,警方專案組電話……」

琪雅半睡半醒著還沒睜開眼,隱約聽到了廣播里不甚清晰的聲音,除此之外還能感覺到身體在微微顛簸。模糊的視線中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張側臉,黑色的頭髮,高高的鼻樑,緊緊抿住的嘴唇,好像是位帥哥,他正神情專註地駕駛著汽車。

他是誰?琪雅確定自己根本就沒見過他,就算是在學校里,她也很少跟男生說話。

緩過神來後,她才感覺後脖子痛得厲害,她想伸手去摸摸,手卻不聽使喚,抬也抬不起來。這是怎麼了?一個激靈,她猛地睜大眼睛,周圍的一切讓她感覺不安。

學校不見了,大雨也消失了,她坐在一輛陌生汽車的后座上,胸前系著安全帶,除她之外,車上只有那名司機,後視鏡里可以看到司機的臉,白皙的皮膚細長的眼,面善,大概20多歲的年齡,穿著最普通的白色T恤。頭很痛,怎麼都想不起他是誰。更重要的是,她連腿也抬不起來,身體就像不是自己的,怎麼辦?她的腦子轉得飛快,可就是什麼也做不了。她想大聲叫出來,可用盡全身力氣,最後也只呼出兩口粗氣。

「你醒了?」司機的眼睛在後視鏡里看著她,他的聲音略微懶散,卻讓琪雅打了個寒顫。

「現在肌松劑的藥力還沒過,再過一陣子就好了。」司機看了看路,又轉頭看了她一眼,那平淡的語氣就像在談論天氣。

琪雅心裡一驚,肌松劑?那不是做內科手術時用的東西嗎?姐姐是心理醫生,家裡存著不少她大學時的課本,琪雅在藥理學書上看到過,人體被注射後肌松劑,肌肉就會自動鬆弛,完全喪失支配能力,通常是在全麻手術的氣管插管防止嘔吐和心臟手術中防止膈肌運動才使用的。自己又沒病,他幹嗎給自己注射肌松劑?還有,這個男人要把自己帶去哪裡?姐姐等不到她的電話該著急了,還有鄒姨媽也在家裡等著自己。

車窗外的天空已經黑透了,車前燈只能照亮一小段路,更遠的前方全是空洞的黑色,看不出時間,在藥物的作用下也感覺不到飢餓,車速很快,這讓琪雅很擔心。廣播里一位鼻音很重的男主持人喋喋不休地說著逃逸殺人犯的相關新聞,他說到了非常重要的部分:由於拒絕跟警方合作,殺人犯的手腕上有嚴重的皮肉傷,全是手銬磨出來的,另外,他的後頸上還有一顆黃豆大的黑痣。

琪雅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她注意到司機的一雙手腕上都用白色的毛巾纏著,他的頭髮不長,很容易就能看到後頸上有顆醒目的黑痣。不會這麼巧吧,他就是在逃的殺人犯?極端危險分子?

後視鏡里那位司機正死死地盯著她,他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人心,他不關收音機,而是在審視著琪雅的反應。

琪雅確認了自己的判斷,自己面對的就是廣播中的殺手,她很想尖叫很想掙扎很想不顧一切地跳車逃跑,但最終卻因為肌松劑的藥物作用而什麼都不能做。也好,至少不會引起那個極端危險分子的警惕。隨著時間的推移,藥力漸漸散去,她的手指能微微動彈了,這可是個好兆頭,不過她還不敢輕舉妄動。

車默默地朝前行進,沿路的路牌可以看出這是一條省道。看得出司機也不太熟悉道路,他不時減速看路邊的指示牌,發現前方一千米處有收費站後,他立刻拐出了那條路,開上了縣級公路。他一定是害怕檢查,琪雅心裡默默地想著,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裡,只希望他別對自己做出什麼過分的事情。

還好,即便發現她醒了過來,司機也沒什麼動作,大概一個小時後,他把車開進一家很偏僻的小加油站里,琪雅知道機會來了,她已經暗自動了動手腳,確定恢複了行動能力,只要趁著司機下車加油的間隙趕緊解開安全帶就可以跑出去。自由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惜,司機停下車後並沒趕著去加油,而是用一副手銬銬住了琪雅的手,順便還把一件外套搭在她身上,擋住了手銬。

「你!」琪雅急了,忍不住叫出了聲。

可司機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面無表情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並亮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別逼我傷害你,你是逃不掉的。」

他的聲音很溫柔,聽上去根本就不像是在威脅,而是告誡小朋友不要不洗手就吃東西的那種語氣。

琪雅就這樣被殺人犯曹尚智挾持了。完全沒有逃跑的可能,吃的東西是曹尚智晚上在很偏僻的小店裡買的,上廁所他也會守在門口,他的手總是插在口袋裡,別人不知道,但琪雅知道他隨時握著匕首,只要一回到車上,他就會給她戴上手銬。

起初他們沒有交流,不過琪雅還是看出汽車行駛的方向越來越靠近姐姐所在的那個城市,她的心踏實了一些。爸媽都在國外,姐姐又在外地工作,平時琪雅就住在自己家,有位遠房姨媽照顧她的生活。姐姐工作的城市距離家裡不算很遠,高速大巴只要一個上午就能開到,這次的暑假,琪雅跟姐姐說好要去看她的,連車票都買好了,本打算回家後收拾收拾第二天就走,沒想到現在……

雖然曹尚智是個極度危險的人物,用警方的話說他根本就是殺人狂魔,他手上有數十條人命。可相處下來,琪雅並沒覺得他有多可怕。也許是這個年紀的少女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可怕,她只覺得曹尚智很細心,她打噴嚏他會關上空調,為她買感冒藥,買果汁和速食麵也會問她要什麼味道。

琪雅是個性格內向的女生,成績優異,跟同齡人在一起時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相比之下她更喜歡跟比自己年紀大的人交往,平時跟朋友的聊天也僅限於在網路上。長這麼大,這還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跟異性單獨待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某種不應該也不正常的曖昧情緒就在這種時候發生了。

這種情緒的產生應該歸結於小超市老闆的女兒。小超市的老闆在樓上做午飯,紅燒肉的味道很香,附近只有這麼一家超市,相隔百米之遙才有一家修車店。那個女生跟琪雅差不多的年紀,她懶洋洋地坐在收銀機旁看電視里的韓劇。琪雅上廁所時曹尚智守在廁所前,等她出來又拉著她一起去買吃的東西,寸步不離。買單時那女生很羨慕地說了一句:「你真幸福,男朋友又帥又體貼。」

在那個女生說這句話的前一秒鐘琪雅還戰戰兢兢,自己要不要報警?要不要對這個收銀的女生做些暗示,或者直接向她求援?琪雅的腦子裡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男朋友?這三個字讓琪雅立刻變得敏感起來。仔細看,他是挺帥的,長得像韓劇里的男主角,高大修長的身體,白皙的皮膚,眼神中有種讓她好奇的執著。

曹尚智也聽到了這句話,他沒有反駁,而是報之一笑。出門時琪雅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玻璃櫥窗上自己和曹尚智的背影,烈日在玻璃上的投射造成了一種很奇妙的視覺效果,看起來那兩個影子就像電影里的某個場景,居然很般配。

也許每個十七歲的女生都是一樣的,愛幻想,愛做夢,不現實。就在曹尚智那不經意的一笑中,琪雅心中的恐懼感消失了一大半。她完全忘記了曹尚智的身份,以及他的危險程度,反而有些慶幸被他挾持。她相信他只是要帶自己去完成某件事,卻不至於會要她的命,甚至他的一舉一動中似乎也充滿了對自己的善意,那些善意,可以歸結為好感嗎?

琪雅完全忘記了求援,乖乖地跟著他上了車,順從地接受他為自己戴上手銬,反鎖上車門。她變成了馴服的小綿羊,沒有掙扎,也沒有咩咩叫。

「謝謝你的配合。」汽車重新發動,曹尚智不帶感情色彩地說,他溫柔的聲音卻讓琪雅察覺出了別樣的意義。

汽車廣播隨著汽車的發動再次開啟,這一次,一名女播音員用她低沉的聲音告訴大家,由於曹尚智屬於極度變態的無差別殺人犯,危險性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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