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紙片人

花布

墨森回家時,已是半夜。

他的車壞了,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路燈的影子回家。馬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一輛汽車都很少見。他轉過一個十字路口時,突然聽到一陣鬼祟的腳步聲,那種聲音像是兩個人在說悄悄話,不能張揚,卻又故意讓第三個人聽見,音量大小恰到好處。

墨森感到後背發麻,加快了腳步。可他走得快,身後的腳步聲也急促;他走得慢,身後的腳步聲也遲緩。惴惴不安地走了幾百米後,他確定一定是被什麼東西跟上了。他決定壯膽看一看。

墨森猛地扭頭,眉毛不解地就皺了起來。那是一張紙,那張紙平靜地躺在地上,偶爾有風吹過來,它就掀起一個角,顫巍巍地動一動,如同在揮手致意。紙就是紙,它無法變成刀子刺人心窩,無法變成猛獸咬人的脖子。

可墨森是個好奇的人,他沒有繼續前進,反而回頭向那張報紙走去。他決定幼稚一把,把那張紙撕成碎片,解解心頭之恨。他拿起紙後,才發現上面畫著東西,還有一行字。畫的東西是:一個歪七扭八的老女人。寫的字是:還給我。

墨森覺得,這一定是哪個小孩的無聊之作。他把那張紙撕碎了,讓它隨風而去。

解決了心病,墨森又開始前進。可走了不一會兒,他又聽到了那隱隱約約、不懷好意的聲音。這次,他沒有停下,忽然就扭過頭去。他的腦袋一下就大了,那張紙居然飄飄忽忽地又出現了。它似乎是故意的,在風的作用下,一點一點飄到墨森的腳旁,紙上那個女人睜著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墨森。

墨森覺得事情嚴重了,他咽了口唾沫,一路狂奔。等氣喘吁吁地停下後,身體如冰一般凍住了——那張報紙還在,它粘在他的鞋底上,居然牢固地跟了他一路!這時,路盡頭駛來一輛計程車,他像瘋了一般攔住那輛車,甩掉鞋底的紙,鑽進了車內。

在車開動的一刻,車後形成的旋風捲起了那張紙,它很高明地飄在了車窗上,顫顫抖抖地對著墨森的臉,紙上那個女人在紙張微卷下,彷彿猙獰地笑了,繼而,一下消失在窗口。

墨森低聲罵道:「見鬼了!」

司機的耳朵賊靈,笑道:「看您這樣子,一定是見到那個老太太了!」

墨森好奇地問:「什麼老太太?」

「您是外地來的吧?」司機有些得意,「您不知道,我們這條街是市裡有名的鬼街。據說到了深更半夜,常有人看見一個老太太在大街上遊盪,嚇了不少人呢!」司機便對他講起了關於粉黑街的故事。

住在粉黑街的人都知道,夜半時不要出門,不然很可能碰見一個瘋老太太。

沒人知道瘋老太太的家在哪兒,也沒人知道她叫什麼,只是經年累月的,人們已經習慣這個夜半出現的老太太。據說,起初,每到深夜,這個老太太就會飄飄忽忽地出現,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手裡拿著一疊白紙,紙上是她自己畫的畫、自己寫的字。她像發傳單一樣,把這些紙撒得滿街都是。

偶爾有夜半回家的人見到她,她就搖晃著手裡的紙,嘴裡嘀嘀咕咕地追那些人。好多人都被她嚇得不輕。後來,人們開始一個傳一個地說起這檔子事。

有人說:「一定是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瘋子。」

有人說:「那一定是個孤魂野鬼,深更半夜出來索命的!」

還有人添油加醋地說:「我聽說那老太太見到人後,會朝人要東西!要什麼?要命!」

一人一張嘴,百人百張口。到後來,這事越傳越邪乎了,粉黑街就成了市裡的鬼街。

墨森聽到這裡,忍不住說:「那老太太究竟是人是鬼?」

司機說了句廢話:「活著的時候是人,死了就是鬼。」

墨森硬著頭皮說:「我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

「真的嗎?」司機突然陰森森地笑了,「我們開出租的遇到的怪事太多了,有些東西是不得不信的!」他說著,摸了一下車頂的菩薩吊墜,「我經常跑這條粉黑街,遇到的怪事很多,這尊菩薩是我老婆給我請的,挺靈驗的!」

墨森說:「你見過那個老太太嗎?」

司機說:「有一次,我跑夜車,送一個喝醉酒的乘客回粉黑街。他醉得挺厲害的,到他家後,我想送他上樓,他說不用,我就轉身向車裡走去。剛走了幾步,我就聽見他嘀嘀咕咕在和別人說話。我扭過頭去,看見他站在樓道門口,樓道里站著個老太太,看不清臉,但我確定那是個老太太。我以為是他媽,就沒多想,可剛上車,就看見那位乘客倒在了地上。後來,警察來了,說是酒精中毒。依我看不是。」

「你怎麼看?」

「他是被老太太索走了魂!」

墨森總算到家了,下車的時候,那個司機又叫住了他:「您要小心,據說,誰撿了老太太撒的傳單,她就跟定誰了!」他說著,在車裡翻出一張髒兮兮的名片,「這是我老婆給我求菩薩吊墜的地方,您要用得著就拿去。」

墨森愣了一下,猶豫著接過了那張名片。名片上寫著林大師三個字和聯繫電話。他被這個一點也不神秘的名字逗樂了,抬起頭,計程車已經遠去,他突然打了個冷顫。那張紙竟然粘在車屁股上!它跟了他一路!

墨森今年三十整,未婚。早年,他一直隨父親在國外居住。他的父親經營著上億的產業,產業主要集中在國內。一年前,父親不幸因病去世,他便回到國內,一是接手這龐大的產業,二是照顧母親。他母親並不是他父親的合法妻子,是幾十年前墨父在國內結識的女人。兩人同居後生下了他。

墨森兒時就被父親接走了,墨母卻沒辦法跟隨,墨父的合法妻子是個有名的醋罈子。母子二人一別就是二十四年,二十四年後,墨森的大媽和父親相繼去世,而他接手了父親的產業。他回國的時候,報紙雜誌把他宣傳成了鑽石王老五,他一下成了名人。

名人有名人的恐慌,墨森開始惶惶不安了。他害怕別人打他的主意,害怕一不小心因為財富名聲送了小命。他甚至有雇保鏢的打算,可又覺得太誇張。於是,這種愈加強烈的擔心形成了背後有人的「第六感」。

墨森到家時已是深夜三點了。他住在市裡的大森林公寓,小區里只有三幢樓,每一幢都有五十層高,他住其中一幢的頂層。

墨森一個人住,沒有僱用人。

此時,天色暗紅一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墨森望著黑壓壓的房子,頭一次感到了孤獨和恐懼。他打開電話錄音聽留言。

第一個是母親的留言:「小森,星期天別忘了回家,我給你煮你愛喝的糖水。」

第二個是公司秘書的:「墨總,您的車後天下午修好。」

最後一個留言竟然是空的。

墨森皺了皺眉,打算關掉電話錄音,他的手剛伸向開關,錄音機突然響了起來:「別動!」他嚇了一跳,本能地縮回手去。錄音機里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笑聲,似乎那個戲弄了他的人正洋洋得意著。他有點憤怒,伸手又去按開關,錄音機突然又說話了。

它說:「我說過,別動我!」

墨森渾身開始發毛了。他意識到,這個電話不是留言,而是剛剛打進來的。可為什麼這個電話好像長了眼一般,他做什麼,它都能看見?或者說,是那個打電話的人長了千里眼!

墨森鼓足勇氣拿起了電話,顫巍巍地說:「你找誰?」

電話說:「找你。」

墨森說:「你是誰?」

電話說:「紙!」

墨森的身子抖了一下,想起了那張跟了他一晚上的紙!想起了紙上那個歪七扭八的老太太!他顫顫地說:「你在哪兒?」

電話里那人笑了,突然說:「我在你身後!」

墨森下意識地扭過頭去,落地窗戶外一片陰森,突然,他看到了一張紙!那張紙粘得很高明,正在窗戶上角,若不仔細看,真的看不見。那張紙上畫著一個歪七扭八的老太太,那張紙上寫著一句話:還給我!

墨森渾身都顫抖起來,他像盯著一隻隨時要撲過來的猛獸般死死地盯著那張紙,怯怯地說:「你要幹什麼?」

一瞬間,電話里的聲音變了,變成了一個沙啞滄桑的女人的聲音,她一字一頓地說:「把我的命還給我……」

翌日,墨森惴惴不安地來到公司,剛走進辦公室,秘書小王就走了進來。小王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她家就住在粉黑街附近。

小王是來送咖啡的,她把咖啡放在墨森的桌上,叫了好幾聲「墨總」,墨森也沒抬頭,他心裡還沒放下昨晚那件詭怪的事,他想,是不是有人想綁架他?是不是有人和他有仇?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綁架他可以直接下手,何必嚇他?仇人更不可能了,除非是兒時搶過人家玻璃球的玩伴。

「墨總,您的咖啡!」小王忍不住提高音量。

墨森抬起頭來,突然說:「小王,你家住在粉黑街,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瘋老太太的故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