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早春 第三章 晨星(8)

「啊——」血光飛濺,左肩膀被三八槍子彈近距離穿透的牧羊人疼得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向前繼續沖了兩三步,一頭栽倒在草叢當中。

「把他給我抓回來!」不待川田國昭下令,立花兵太郎搶先向自己的手下吩咐。幾名正在端著步槍繼續向牧羊人瞄準的日本鬼子答應一聲,快速衝過去,將此人倒拖著從草地上抓到一眾鬼子軍官面前。

「打得好!立花君不但反應迅速,槍法也堪稱一流,不愧是陸士畢業的高材生!」雖然不高興立花兵太郎自作主張,川田國昭還是勉強壓住心中的怒氣,笑著誇讚。後者的做法不禮貌,卻合乎規矩。在陌生的土地上行軍,必須保持足夠的謹慎。因此無論那名牧人是不是姦細,為了大日本帝國將士的安全,都不能允許其活著離開。(注1)

然而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川田國昭又不能放任立花兵太郎的失禮行為。頓了頓,繼續說道:「讓衛生兵給他把傷口包紮一下,然後綁在馬車後邊拖著走。等到了黑石寨,我要仔細甄別他的身份!」

「嗨依!」鬼子兵們齊聲答應著,心照不宣地上前拖起俘虜,大步往隊伍後方走。誰都知道,所謂甄別,只是長官挽回顏面的借口。即便事實最終證明這個牧羊人不是間諜,等待此人的也是死路一條。區別只是,下令處決他的,到底是大隊長川田國昭,還是喜歡出風頭的小隊長立花兵太郎而已。

「@##^$^&^!」被俘虜的牧羊人還不知道自己在鬼子眼中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用古怪的語言大聲痛罵,已經被自己的血染紅的右手,依舊死死握著搶回來的偽滿洲國券,無論如何都不肯鬆開。

「哈哈哈哈,愚蠢的傢伙!」鬼子軍官們又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看向俘虜的目光里充滿了鄙夷。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忘不了幾個小錢兒,中國人,就是目光短淺。

拖著牧羊人的鬼子士兵們,也覺得俘虜愚蠢得不可救藥。等衛生兵處理完傷口之後,隨便抓了根繩子將此人往拉軍火的馬車後一捆,把錢分了分,就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分羊肉去了。

「嗚嗚嗚——」嘴巴上被衛生員貼了塊膠布的牧羊人蹲在地上繼續發出詛咒,然而他的詛咒聲很快就被周圍的歡歌聲壓了下去。聞見了烤肉香的鬼子兵們忘記了行軍的勞累,紛紛扯開嗓子,發出一連串的鬼哭狼嚎,

「唄(うた)を忘(わす)れた金糸雀(かなりや)は 忘記了如何唱曲的金絲雀啊

後(うしろ)の山(やま)に棄(す)てましょか 把他丟棄在人跡罕至的後山林中吧

……」(注2)

二十幾頭綿羊對於五六百名鬼子而言,未免有些狼多肉少。三口兩口,普通鬼子兵就吃完了各自眼前的一小份,蹲在地上,一邊聞著軍官專席處不斷飄過來的肉香,一邊啃起了臭鹹菜和粘豆包。(注3)

他們不敢抱怨軍官和士兵待遇相差太大,卻把怒火都發泄到了被俘的牧羊人頭上。罵罵咧咧地數落後者太窮,太沒用,全部財產加起來居然只有二十來頭羊和一匹馬。若是像傳說中的那樣趕著數不清的一大群牲畜,帝國士兵們又怎麼可能連肚子都填不飽?!當然。後者趕著一大群羊被他們抓到,與現在待遇會不會有所差別?就從來不在小鬼子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被征服者么,和牛羊一樣的東西,不值得「高貴的大和民族」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

由於午餐吃得不太令人滿意的緣故,下午繼續行軍,大日本帝國的士兵們就有些無精打采。而草原上特別乾淨的空氣,又令陽光變得特別毒辣。即便隔著厚布軍帽,也曬得小鬼子們頭皮熱辣辣的疼。偏偏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地面泥濘得厲害。草根下的積水被陽光加熱,迅速變成肉眼看不見的水汽,從領口、褲管和領子等處鑽進小鬼子的衣服內,與汗珠一道,黏在髒得無可再髒的皮膚上,然後又漸漸聚集成黑色的泥漿,順著額頭和手背一股股地淌了下來。

這種天氣里行軍,無疑是一種煎熬。鬼子兵們無精打采地又走了兩三里,突然,齊齊地用日語發出了一聲歡呼,「呀——,河流,好大一條河!」

有河流的地方,就意味著大夥可以停下來痛痛快快洗一個冷水澡。也難怪鬼子兵們個個興高采烈。然而鬼子大隊長川田國昭和負責探路的小隊長立花兵太郎兩個卻不這樣想,愁眉苦臉地再度湊在一起,對著姦細們早已準備好的高精度軍事地圖,大眼瞪小眼。

路被沖斷了,一條突然出現的季節河,將通往黑石寨的簡陋道路,攔腰沖成了兩段。雖然站在河這邊望過去,對岸僅僅隔著五六米遠。可誰也不知道河水究竟有多深,水流到底有多急。

「這個,嚮導呢,嚮導怎麼說?立花君,你沒有派人搜索橋樑么?」作戰參謀白川四郎翻身跳下馬,嘬著午飯時遺留在牙縫隙里的肉絲問道。草原上降水量不穩定,前進的道路突然出現一條季節河,是很平常的事情。實在怪不得繪製地圖的姦細們,當然也應該難不住經驗豐富的帝國軍官。

「帶路的嚮導不是當地人,他也沒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安排他帶人去下游找路去了,至於橋樑……」負責探路的小隊長立花兵太郎發出一聲苦笑,指了指並排搭河對岸的兩棵白楊樹,無奈地聳肩。「好像有,就在那!如果那東西也能算作橋樑的話!」

兩棵楊樹枝幹都透著青綠色,讓人一看就知道它們剛剛被砍下來沒幾天。然而樹榦的末端距離河岸這邊卻短了兩米余,除非跳遠高手,否則誰也甭想跳到「橋」上面去。

即便樹榦的長度足夠,川田國昭也不敢讓麾下的士兵冒險去爬樹橋。雨後的草原非常鬆軟,而樹橋明顯是當地牧人臨時搭起來的,根本沒有一個穩定的橋墩。萬一士兵們爬到一半兒,樹橋突然整個掉進河裡,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淹死了。況且即便士兵們能爬過去,承載著彈藥和給養的汽車和馬車也過不去。萬一有什麼人在對岸來個半渡而擊,沒有彈藥士兵們就只剩下了抱著腦袋等死的份,根本沒有任何能力自保!

作為一個有過多年在中國領土內征戰經驗的鬼子軍官,川田國昭當然不會冒讓士兵沒有彈藥供應的情況下跟敵人拚命的險。眉頭一皺,立刻想出了辦法,「來人,把俘虜押過來,我要親自審問他!」

「嗨依!」早有士兵想到了同樣的辦法,迅速跑到隊伍後,從馬車上解下牧羊人,用手臂架著押到川田國昭面前。

「你的,說,附近還有沒有其他橋樑!」有了上次跟俘虜對話的經驗,川田國昭根本沒再理睬在旁邊躍躍欲試的翻譯官,抓了張白紙,直接在上面用筆畫起了地圖。

「嗚嗚——」牧羊人憤怒地瞪了他兩眼,將頭轉到了一邊。川田國昭也不生氣,先劈手揭開了粘在對方嘴上的膠布,然後大聲說道,「誰拿了他的錢,立刻還給他。立花兵太郎,把你身上的錢也都拿出來,全部給他!」

「嗨——依!」儘管心裡頭非常不情願,鬼子兵和鬼子小隊長還是各自從腰包里拿出了錢幣,一股腦全放在了俘虜面前。

被俘的牧人立刻張開蒲扇般的右手,將所有錢一把全抓了起來,三下兩下藏進了懷裡。然後才看了看滿臉堆笑的川田國昭,在對方已經畫好的河流圖案上,歪歪斜斜地添了兩根細線。

「%¥#%……!」隨即,他放下筆,指著對岸的楊樹發出一連串歡呼,聲音里明顯帶著幸災樂禍的味道。

「八嘎!」川田國昭被氣得兩眼冒火,揚起胳膊,狠狠給了牧羊人一個大耳光。然後拎著對方的脖領子,厲聲咆哮,「還用你說,兩根楊樹做的橋,我早就看見了,還用你說?!別給我耍花樣,附近還有沒有其他橋樑,趕緊告訴我!否則,我現在就槍斃了你!」

牧羊人用右手捂著腫起來的嘴巴,愣愣地看著他,根本沒聽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發了這麼大的火兒。看著此人傻乎乎的樣子,川田國昭心裡頭感覺一陣陣乏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低聲解釋,「橋,附近沒有其他橋了么?沒有橋,你怎麼過來的?」

牧人人依舊滿頭霧水,眼睛裡寫滿了問號。川田國昭又被氣得火冒三丈,一時間卻拿對方沒有任何辦法。作為唯一的俘虜,眼下此人的價值無可替代。如果沒有他頭前領路,光憑著出發前關東軍本部安排的那兩個笨蛋嚮導,大夥想走到黑石城,還不知道要走到什麼時候?!

還是作戰參謀白川四郎心思細膩,看出了川田國昭的尷尬,主動走上前,接替他繼續跟俘虜交涉,「你的,不要怕。慢慢說,只要你肯幫皇軍的忙,皇軍,皇軍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回答白川四郎的,依舊是一串陌生的語言。不知道來自哪個民族的嚮導看著他,茫然不知所云。

「錢,我給你錢。你,幫忙!」白川四郎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偽滿洲國劵,繼續做循循善誘狀。

錢這東西是通用語,嚮導的眼睛立刻又恢複了明亮。一把抓過錢塞進自己懷裡,然後努力配合白川四郎了解鬼子們的真正意圖。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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