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早春 第二章 逆流(7)

給張松齡上了半天眼藥沒起任何作用,反而把自己給送到了作坊里當工人體驗生活,甭提電信組長小吳心裡有多鬱悶了!然而他卻不能抗議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對待,畢竟游擊隊大隊長紅鬍子本人,也經常親自下到營地內的浴鹽作坊和子彈復裝作坊里幫工,活幹得一點兒也不比年輕的工人們少。

帶著幾分死也要爭一口氣的念頭,電信組長小吳跟其他技術骨幹交卸了工作,第二天一早就下了山。才在作坊幹了兩天,他就累得渾身上下肌肉酸疼,整個人都如同散了架子一般。這還是工友們看在他是游擊隊的人的份上,刻意讓他少幹活多休息的結果。

「不行,怎麼著也不能讓一個國民黨比下去!」夜裡躺在老鄉家的火炕上,電信組長小吳咬牙切齒地發狠。通過這兩天實地考察,他倒不再認為張松齡給工人們開的薪水太少了。就這種每天不過是三角的低廉工錢,還有人天天跑來跟自己打聽游擊隊的新作坊什麼時候能招工。如果作坊真的像上海灘上那些新型工廠那樣,給工人們開出每天五角到一塊的報酬標準,估計前來報名幹活的人得打破腦袋,山下大部分農田都得直接拋荒。

況且手工制氈的效率,也實在低得可憐。照當前的產量,扣除給工人們的報酬之後,作坊也就是勉強保本運營兒而已。當然,隨著工人熟練度的提高和原材料價格的波動,今後作坊的收益還會慢慢增加,可那也非常有限,絕對不可能像他自己原來想的那樣,讓整個游擊隊變成新的「剝削」階級,騎在工人們頭上作威作福。

作為這個年代難得一見的大學生,晉察冀軍區的後備幹部重點培養對象,小吳輕易不會放棄自己的驕傲。既然在作坊管理方面輸給了張松齡一次,他就絕對不肯被眼前的艱苦勞動嚇退,再輸給張松齡這個前國民黨軍官第二次。咬著牙又堅持了六天,硬是撐到了第十天輪休的時候,才收拾了一下行李返回山上再次向紅鬍子彙報工作。

這一回,他的彙報就言之有物了許多。幾個針對作坊管理和日常生產方面的建議,也比先前言之有物了許多。雖然依舊帶著幾分理想化色彩,但終歸不是亂放空炮了。紅鬍子對此非常滿意,看了看小吳迅速變粗了一圈的胳膊,笑著說道:「下一階段,你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村民夜校上了。作坊的事情,有時間過去轉轉就可以。否則,老讓你這麼一個大學生去擀氈子,也真是委屈了人才!!」

「不委屈,不委屈!這也是我跟勞動大眾接觸的機會!」雖然心裡頭登時就是一陣輕鬆,電信組長小吳卻堅持要於作坊里再干一段時間,「夜校我可以在晚上下班後開,反正眼下還沒幾個人報名,暫時未必開得起來!」

「那你以後就上午去作坊里調研,下午籌備村民夜校!什麼時候想從作坊里抽身了,自己做決定就行!」紅鬍子想了想,笑呵呵地做出新的安排。

「至少干滿一個月吧,兩周時間真的太少了,了解不到什麼深入內容!」小吳抬頭看了看紅鬍子,主動給自己加量。先前說好的是兩個星期,如果幹一個星期整天,剩下的一個星期只干半天,則有中途當了逃兵之嫌。他可不想落下這種話柄,日後在張松齡面前抬不起頭來!

「隨你,但是記得把槍帶上,注意自我保護!山南那一帶雖然是咱們游擊隊的地盤,畢竟不像在營地內這樣安全!」紅鬍子點點頭,很是認真地吩咐。「需要領子彈的話,我給你批條子。你用的是支勃朗寧擼子吧,前幾天我剛讓小張從周黑碳那邊換了點兒口徑七點六五的子彈來,剛好你能用上!」(注1)

「嗯!子彈我那裡還有一些,等需要時,我再找您領!」猜到這批子彈是大隊長專門給自己換的,小吳心裡頭很是感動。然而他卻不願接受對方的照顧,特別是不願意欠張松齡的人情。

「嗯,隨你。反正眼下游擊隊里只有一個人用擼子,那批子彈就給你留著,什麼時候用都可以取!」紅鬍子揮揮手,不再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緊跟著,他又跟小吳聊了一些部隊建設以及與上級領導聯絡的事情,越發覺得該早點兒把年輕人放到下面去熏一熏人間煙火。而電信組長小吳也因為紅鬍子專門給自己弄子彈的舉動,心裡頭變得平衡了許多。說出的話來也越發顯得見識非凡。連帶著對張松齡的看法,也變正面了許多。

雙方談得非常愉快,不知不覺間,就把先前的隔閡消融在了無形當中。第二天小吳下山,精神就變得愈發抖擻,隱隱間已經有了幾分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味道。

一些先前曾經被電信組長小吳慢待過的游擊隊員們看到了,難免在背後悄悄嘀咕,「得瑟什麼呀!見了面兒連招呼都不願意打!都給下放到作坊里當工人了,還把眼睛長到腦袋頂上!」

「人家是先去作坊裡頭鍛煉一下,然後另有大用!你沒見大隊長給他專門換了擼子的子彈回來么?!」有的人則持另外一種觀點,望著小吳的背影滿臉羨慕。雖然有了集市、鹽場和作坊的收益,游擊隊資金依舊非常緊張。在戰士們還用著復裝子彈的情況下,大隊長專門用造價不菲的浴鹽從周黑碳那邊換勃朗寧子彈,就有點兒太照顧小吳了,也難怪個別人心裡頭不平衡。

「去!那是看在上級領導的面子上,哄孩子不哭而已!姓吳的再受寵,還能咱們張胖子比?!從去年入伍到現在,我就沒見到胖子身邊那兩支盒子炮什麼時候空著過!」能用來打擊小吳的,最佳人選就是張松齡。在大夥眼裡,張胖子無疑比小吳更受大隊長器重,更年青,也更有本事。

最關鍵一點,張胖子遠比小吳會做人。無論見了誰,都是一幅笑臉,都肯主動揮手打招呼。從來不擺什麼大知識分子的架子,也不會動不動就板起臉來給大夥挑毛病。

所以大夥都認為,張胖子受器重是應該的。特別是在聽說了張家大哥曾經給游擊隊捐獻了數根金條之後,愈發覺得小胖子在游擊隊內能有今天的地位理所當然。

「人家胖子的哥哥,可是給咱們游擊隊捐了金條的!他小吳,給咱們游擊隊帶來過什麼好處?!」

「緊箍咒唄!你們沒看到,隔三岔五就有上級的指示,從電訊組裡頭拿出來么?」私底下說閑話,難免就會跑題,並且越跑就越剎不住舌頭,有的沒的一股腦亂說。

「還有小報告,凡是風吹草動,直接一個電報就發給上頭了!」越說,大夥越離譜。連電信組的日常工作,都遭受了池魚之殃。

「對了,我還聽說這回姓吳的之所以被罰到作坊里勞動,就是因為他私下打胖子的小報告,被咱們大隊長發現了!」一個從馬賊隊伍改造過來的戰士壓低了聲音,滿臉神秘向身邊的同伴透漏。

聞者立刻炸了鍋,怒氣沖沖地替張松齡抱打不平,「啥!還有這事兒?1他可真沒良心!如果不是人家小胖子想出的賺錢的法子,他小吳,甭說有擼子子彈用了,連吃飯,估計都得自己去山裡頭挖野菜!」

也是前一段時間電信組長小吳太拿架子的緣故,他在游擊隊中的口碑和威信,遠遠不及曾經捨身救過大夥性命的張胖子。聽說他曾經向上頭給張胖子打過小報告,幾乎每個游擊隊員,無論是老游擊隊骨幹、由馬賊改造戰士和剛剛入伍的新戰士,都義憤填膺。這還了得?一個才到營地沒幾天的傢伙,就敢給咱們張中隊長使絆子!難道欺負大夥都沒長眼睛么?任由他這麼搞下去,說不定哪天,他就敢給咱們王大隊長上眼藥。到那時,大夥即便想打抱不平也晚了!

越想越氣,大夥就紛紛開始數落小吳身上的缺點。什麼打飯的時候總喜歡挑好菜吃了,什麼見了人從來不打招呼了,什麼老端著幹部架子雞蛋裡挑骨頭了,如是種種,不一而足。最後連每天飯後立刻漱口的習慣,也成了小吳不合群兒的表現。嫌咱們游擊隊飯菜臟,你別吃啊!吃完了立刻洗嘴巴算什麼,有種把肚子里的東西全吐出來!

這股自發而起的怒潮,很快就被趙天龍感受到了。聽聞電信組長小吳曾經打過自家好兄弟的小報告,他也非常生氣。尋了個機會私下找到了張松齡,低聲問道:「怎麼回事?我聽說小吳暗中給你使絆子了?!需要收拾他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就不信,沒人敢管這小白臉子!」

「沒有的事情!」張松齡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得到類似承諾了,哭笑不得地解釋,「他一個新來的,還能把我怎麼樣?!再說了,咱們王隊,也不是那種耳朵軟的人!」

「也是!」趙天龍想了想,覺得張松齡的話很有道理。大隊長王紅有主見,有擔當,只要他老人家還沒糊塗,小吳即便把黑狀告到天上去,也無法拿張松齡怎麼樣。儘管如此,他依舊覺得心裡頭有些不舒服,皺著眉頭,低聲說道:「反正,你別故意忍著他。某些人就是喜歡捏軟柿子,你越忍讓,他越踩鼻子上臉!大不了,我跟你一起蹲緊閉!」

「行,行,我不忍著!」張松齡心裡頭雖然很感動,卻真的不想小題大做,搖搖頭,笑著回應。「你見我忍過誰呀!我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么?!」

「那山下夜校的事情怎麼歸他管了,原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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