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黑白 第四章 兄弟(18)

親眼目睹了一場長亭送別,無論是獨立營的弟兄,還是游擊隊的戰士,每個人心裡都覺得甜絲絲的。彷彿被送別不僅僅是趙天龍,還包括他們當中的每一個。而站在遠處依依揮手的幾個女子裡頭,也有一個凝望的目標是他們自己一般。

除了甜蜜之外,就是一抹無法抹去酸意了。仗著跟趙天龍關係熟,周黑碳一邊走,一邊不斷地出言調侃,「我說龍哥,你準備什麼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啊?看樣子用不了幾天了吧!上門提親的聘禮準備好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兄弟幫你湊一份子!」

「不急,不急,怎麼著也得等斯琴從重慶回來!」明知道對方是在拿自己開涮,趙天龍依舊不慍不火地回應,「如果那時我手頭緊,說不定真的要找你借一點兒。誰讓我認識的朋友裡邊,只有你一個有錢人呢!」

「我呸!」一番唇槍舌劍都扎在了棉花上,周黑碳甭提有多憋得慌了,狠狠沖地上吐了口吐沫,大聲叫嚷,「你可真會順著杆子往上爬!沒錢時記得我這個朋友,娶媳婦時怎麼不捎著我一道呢?!」

「也行啊!斯琴身邊那兩個小姑娘,荷葉和藕枝,你看上哪一個了?要不我跟斯琴去說說,把兩個都讓你娶了?」趙天龍正值春風得意,嘴巴也變得非常靈活。順著周黑碳的話頭,輕而易舉地將其擠兌得沒了脾氣。

兩個侍女雖然都是美人胚子,身份卻屬於王府的私奴。雖然斯琴不會真的將她們姐妹當奴隸看,可按照草原上的傳統,這兩個女孩的丈夫,卻必須是王府裡面高級僕從。當現任的老管家和帳房亡故之後,理所當然地接替王府的管家、帳房之類重要崗位。將來她們的兒子,女兒,則是小王爺的伴當,貼身丫鬟,如此一輩傳一輩,世代都要比王爺夫婦低一頭。

周黑碳好歹也是晉綏軍的營長了,自然不肯為了娶個美女投身王府去給斯琴當管家。鼓著腮幫子運了好半天氣,才惡狠狠威脅了一句,「你,你甭得意。等著,等你娶她過門那一天,我一定會帶齊了兄弟去湊熱鬧。」

「好啊!我還正愁自己這邊沒什麼親戚朋友呢!你把一個營的弟兄都帶來正好,大不了,我圍著月牙湖擺流水席!先跟弟兄們混個臉熟,等你周黑子結婚時,也好帶著游擊隊的弟兄去還禮!」

「你……」周黑碳再度丟盔卸甲。即便在趙天龍和斯琴結婚時,他真的把一整個營的弟兄都拉去吃大戶,也不過是四五百張嘴巴的事情。況且獨立營目前充其量也就是一個連的規模,照著滿編還差著很遠。而如果趙天龍存心給他搗亂,在他結婚時登門道賀的,可就不止是喇嘛溝游擊隊了。只要斯琴女王爺一聲令下,整個烏旗葉特右旗的牧民,都可以算進賓客隊伍。到時候一個人拿著一把干蘑菇做賀禮,光吃飯,就能把他周黑碳活活給吃成窮光蛋。

「行了,你還是先想想,到哪去找自己的那一位吧?」見周黑碳再度被憋得臉色發青,趙天龍聳聳肩,做出一副我不屑跟你斗的姿態,催動坐騎到前面去替大夥開路。

「德行!」周黑碳沖著他的背影不滿地囔,「不就是名草有主了么,有什麼好得意的。要不是你下手早,說不定斯琴會看上誰呢!」

嘟囔完了,心裡卻又湧起了幾分失落來。以前自己是黑狼幫幫主,過得是哪裡死哪裡埋的日子,自然也顧不上想什麼娶妻生子,為老周家延續香火。而如今自己好歹也是正規軍的營長了,無論身份還是地位都已經拿得出手。可舉目四望,認識的屈指可數的女人當中,又有誰配得上與自己並轡馳行呢?!

「羨慕人家了?」見周黑碳的笑容有些蕭索,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彭學文湊上前,低聲詢問。

「不關你的事!」周黑碳扭頭橫了他一眼,咬著牙回應。「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論年齡,我比你小好多呢!」

彭學文搖搖頭,絲毫不以周黑碳無禮態度為意,「老家那邊早就給我安排好了親事,只要我抽空回去一趟,就可以把她娶進門來。只是我這邊一直抽不出功夫而已!」

「身在福中不知福!」周黑碳滿臉羨慕嫉妒恨,低聲回應。

「女人么,早有晚有還不都是一個樣!」彭學文笑了笑,繼續低聲開解,「不過你現在真的不到著急的時候,虛歲才二十齣頭的營長,不光在晉綏軍,整個國民革命軍裡頭也沒幾個。回去後好好折騰兩年,在黑石寨那邊把局面打開了。到時候,只要你的英雄事迹一見報。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學生,會排著隊找上門來?!」

「呸,你就給我鼻子上掛胡蘿蔔吧你!」周黑碳笑著啐了一句,滿臉憧憬,「希望真的有那麼一天吧,到時候,我一定請你老彭在旁邊幫我把關,怎麼著也得挑一個比斯琴差不多的女人出來,省得姓趙的天天在我面前得瑟!」

「一定,一定!」彭學文笑著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到時候要是沒有女學生找上門,我就從我的親戚裡邊幫你尋覓一個。保證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無論走到哪,都絕對拿得出手!」

「那我不就得管你叫大舅哥了?!」周黑碳聽得高興,順嘴調侃,「連帶著小黑胖子,也成了我的連襟?!」

話音剛落,他就看見彭學文的臉色黑了下來。立刻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戳到的對方心中的痛處,趕緊抬起手來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低聲說道:「哎!看我這張嘴啊,一高興就沒把門的!老彭,你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這個人讀書少,說話向來不過腦子!」

「沒事兒!」彭學文擺擺手,笑著回應。臉上的表情卻帶著一股抹不去的黯然。周黑碳是有了名的口無遮攔,他即便脾氣再差,也不能為幾句不經意的玩笑話,跟對方翻臉。更何況這次再度被派往察北,周黑碳的獨立營還是他能正常展開工作的必要依仗。無論於公於私,雙方都要保持一個相對密切的關係。

然而那句大舅哥,卻著著實實戳在了他心中的傷口上。潁州彭氏是個枝繁葉茂的地方望族,這一代中目前還待字閨中的女孩子至少能達到兩位數以上。但無論哪一個,彭學文都沒拿她們當過親妹妹看待。雖然她們都跟他有著或遠或近的血緣關係。

在彭學文的心裡,他只有一個妹妹,那就是已經亡故的彭薇薇。當年發生在葫蘆嶼火車站的慘案如同一根刺,永遠都扎在他的心窩子上。不能輕易觸碰,一碰就會鮮血淋漓。為了讓這根刺不再疼,他甚至想過憑藉說服斯琴去重慶的功勞,給自己謀一個遠離黑石寨,再也見不到張松齡的職位。誰料陰差陽錯,軍統局的某位要員居然看中了他『獨立在敵後開展工作的能力』,把他升了一級之後,又給派了回去。

這次升遷,十有七八是懲罰,而不是獎勵。彭學文雖然涉足官場的時間不是很長,卻也敏銳地感覺到了其中必有貓膩。在授業恩師馬漢三的點撥下,他甚至隱隱猜到上頭對自己不滿的原因:與游擊隊走得太近,太勤,太主動。然而,只要張松齡還在游擊隊裡邊,他就無法讓自己狠下心來,像其他地方的軍統部門那樣,對待共產黨人游擊隊嚴防死守,甚至在需要時刻落井下石。

那是他的妹夫,唯一的妹夫。雖然對方從來不承認他彭學文這個大舅哥。可是如果他彭學文真的做出什麼傷害到張松齡的事情來,妹妹彭薇薇的在天之靈一定不會原諒他。他已經因為爭一時意氣,將妹妹年青青的就推進了鬼門關。他不敢也不忍再次傷害她,雖然彭薇薇已經不可能再受到任何人世間的傷害。

「要不,咱們這就騎馬找個沒人的地方,你狠狠抽我兩鞭子!放心,我絕對不會還手,也不會在心裡記恨你!」見彭學文臉色始終無法恢複陽光,周黑碳又試探著道歉。與彭學文一樣,他也很在乎與對方彼此之間目前這種非常親密的夥伴關係。如果把蔣委員長看作真命天子的話,在周黑碳眼裡,彭學文就是天子派到自己身邊的錦衣衛。自己今後能不能在官場上平步青雲,甚至能不能成為委員長眼中的國之干城,彭學文定期送往重慶的彙報,將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他周黑碳可不願意做一個終日跟小鬼子拚命,到頭來卻在上司眼裡一無是處的傻瓜蛋!雖然在目前,蔣委員長還不太可能有時間關注到他這個小小的營級幹部。

「真的沒事,我昨天晚上沒睡好,有點累。在馬背上眯一會兒就好了!」彭學文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臉,然後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正準備睡上一覺把心中的痛苦忘掉,身背後卻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彭學文扭過頭凝神細看,只見自己的授業恩師,軍統察綏站的站長馬漢三和秘書處主任劉玉珠兩個風馳電掣地向自己這邊追了過來。(注1)

「站長,劉主任,你們找我?」彭學文不敢怠慢,趕緊兜轉馬頭迎了上去,同時大聲報出兩人的身份。

「馬站長,劉主任,你們兩個怎麼來了?!找彭專員有事情么?在五原城時,周某就想登門拜訪兩位。誰料兩位公務繁忙,周某一直沒得到機會!」周黑碳聞聽,也趕緊拉住坐騎,主動向馬漢三和劉玉珠兩個打招呼。並且立刻叫過一名心腹,大聲命令:「趕緊去通知呂隊長和龍哥,讓他們停下來等一等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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