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荒原 第一章 山居(16)

「牛進寶,你給我站住!」孟小雨又羞又氣,叫著大牛的名字拔腿就追。大牛全身的勇氣早已被剛才那幾句告白耗盡,此刻聽到孟小雨的喊聲里又帶上了哭腔,哪還有膽子被她追上?非但沒停住腳步,反而跑得比先前更加地快了。

張松齡怕孟小雨摔倒,也跟著小跑了幾步,一把拉住對方的胳膊:「別追了,他就是個小孩子!你越理睬他,他越來勁!」

「他,他,不是象他說的那樣……」孟小雨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仰起哭紅了的眼睛,看著張松齡解釋,「我跟他,我跟他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事情。我……」

「他喜歡你,又不是你的錯!」張松齡非常大度地笑了笑,伸出另外一隻手去,抹掉孟小雨臉上的淚。「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你總不能遇到一個死纏爛打的,就氣哭一回吧?!裝沒聽見就是了,反正無論他怎麼說,你都不會喜歡他。」

最近一段時間總是幹家務活,他的手被磨得非常粗礫,抹在孟小雨的臉上,就像砂紙碰到了花瓣。但孟小雨的心,卻一下子安寧下來。拉住張松齡的手,小聲嘀咕,「我本就不喜歡他,傻愣愣的,跟頭直腸子的豬一般。我只是不高興,不高興他拿自己跟你來比。他憑什麼啊?張大哥,你到底殺過多少鬼子了?」

最後一句話問得非常突兀,張松齡想了一陣兒,才笑著回應,「我自己也沒數過,不算偽軍的話,也應該有二十多個了吧!」

「就憑他那笨樣,這輩子也追不上!」孟小雨終於安心,撇了下嘴,低聲說道。

「追上了又怎麼樣?我殺鬼子,又不是為了跟人比誰更有本事!」張松齡根本就沒把大牛剛才的話當一回事情,笑了笑,輕輕搖頭。

「就是!」孟小雨完全同意張松齡的觀點,並且深以能找到這樣的一個男人為榮,「張大哥才不會像他那麼無聊!」

話雖然這麼說,她心裡頭卻深深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拖累張大哥了。她的張大哥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理所當然要千軍萬馬中奪取敵人的旗幟,而不是被拴在龍泉寨附近的荒山野嶺中,整日跟野獸和草藥打交道。況且大牛如今已經加入了游擊隊,隨時都有可能殺鬼子立功。如果將來某一天,這個缺心眼的傢伙真的跑到自己和張大哥面前來,炫耀他打死的鬼子比張大哥打死的還多,張大哥豈不會很難受?!

他可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即便表面上還象今天一樣,不說什麼。心裡頭,恐怕也會覺得自己被耽誤了吧!

孟小雨沒讀過一天書,也很少聽人講起什麼古代烈婦賢婦的故事。但她的靈魂深處,卻刻著中國女人最質樸最純真的印記。那就是,喜歡一個人,就全心全意為他著想,寧可自己受盡委屈,也不願讓他在外人面前失去半分風光。

她的張大哥是個英雄,英雄就必須去英雄該去的地方。至於她自己,則寧願默默地在背後看著他,默默地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喝彩,默默地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而驕傲。所以,她必須讓他儘快無牽無掛地離開這裡,哪怕心裡頭再難以割捨。

當理清楚了紛亂的思緒之後,孟小雨便強迫自己離開了病床。每天太陽一升起來,便主動出門散步,並且學著張松齡去年在自己家養傷的樣子,努力做一些簡單的體操,促進身體和四肢協調。

她的病本來就是因為喪父之後又受了刺激而引發,大部分問題都出在精神上。當內心狀態恢複了正常,表現在外部的各種不適癥狀,也就如同春末的殘雪一般,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見到孟小雨的身體和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好轉,張松齡心裡頭十分高興。每天出門打獵回來,都不忘了教導孟小雨識幾個字,以便二人日後能用書信保持聯繫。孟小雨則除了將山洞收拾得一塵不染之外,還悄悄地回了村子幾趟。從自家房子的廢墟和被廢墟蓋住的菜窖裡邊,翻出了很多日用物品,和十幾罈子藥酒。

那些藥酒已經在菜窖中存放了多年,裡頭分別泡著人蔘、鹿茸、蛇膽之類的貴重藥物。孟大叔平素根本不捨得喝,只打算在女兒出嫁那天拿出來撐門面。可如今,整個龍泉寨都被鬼子燒成白地了,左鄰右舍死得死逃得逃,他的女兒即便出嫁,也請不到任何客人了。

「等哪天去趕集時候和皮子一起賣掉,換些錢回來給你在山上重新起一座小一點兒的房子!」張松齡對酒類也不太感興趣,便提出了一條切實可行的處理意見。通過同孟小雨的平素交談,他已經得知,對方至少要留在山裡為孟大叔和孟大嬸守兩年時間墓。而山洞在春末和夏天時勉強還能湊合著住,到了冬天,則根本阻擋不了任何寒氣。人在裡邊住久了,不被凍死也得落一身毛病。

「我在夏家溝那邊,還有一個遠房姨媽!」孟小雨笑了笑,搖頭否定了這個提議。「冬天的時候,我會去她家住一段時間。」

「夏家灣?!」張松齡從沒聽說過這個地名,但以孟大叔葬禮上沒有任何親戚現身的情況推斷,孟小雨這個姨媽,恐怕跟她關係不算太好。

「嗯,距離這兒有二百多里山路呢!」孟小雨點點頭,低聲補充,「我那姨媽是個姑子,天天敲木魚念佛的,不大願意理睬廟外邊的事情。所以我爹下葬的時候,我就沒有求人去給她捎信兒。可只要我帶足了給自己吃的口糧,她也不至於把我往廟外邊攆!」(注1)

這樣的話,倒也讓張松齡覺得更安心了些。想了想,笑著說道:「那就換些錢帶在身上,以免需要用的時候不順手。你姨媽再疼你,畢竟她不是廟裡的主持。你捐些香油錢,她也好在同行面前有個安頓你的借口!」

「統共三個人的小廟,另外兩個還比她晚了一輩兒,哪有那麼多說道!」孟小雨又笑了笑,心裡隱隱湧起一股暖意。她不需要張松齡為他做更多,能想著她,想著替她張羅過更好的日子,就足夠了。「倒是你,需要多帶點兒錢。畢竟還要去找二十七師,總不能討著飯找!」

「我一個大男人家,總是好辦!」張松齡笑著拒絕,「實在不行,就去找我爹的那些生意上的搭檔,打了欠條跟他們借幾個路費,總能借得到!」

孟小雨為張松齡想的,永遠比為自己想得多,搖搖頭,低聲反駁,「外邊兵荒馬亂的,怎那麼容易找到?!」

「再兵荒馬亂,也得有人做買賣。否則,大夥不全餓死了?!」張松齡又笑,滿臉輕鬆。「如果他們不肯給,我就拿子彈頂賬!」

「就你?!」孟小雨不信張松齡會幹出打家劫舍的勾當,沖他直翻眼皮。

「逼急了,兔子還會咬人呢?」張松齡努力裝出一副凶神惡煞模樣,「反正我又不是借了不還,他們帶著條子去找我爹,肯定能把賬要回來!」

兩個人談談說說,象嘮家常一般,將分別前後的一些準備工作,做出了具體安排。誰都沒有表露出太多的不舍,誰心裡其實都明白,這一別,再見面恐怕需要很長很長時間,甚至長到永遠。

大部分藥酒,都被劃入了賣掉還錢範圍。但有兩個比較小的黑瓷酒罈子,孟小雨卻堅持留了下來,「這兩罈子留著拜祭我爹,等你殺了姓朱的漢奸之後,咱們去擺給他喝。」

「行!」張松齡心裡一直感激著孟大叔的相救和指點槍法之恩,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孟小雨的要求。

「明天你別去打獵,在家幫我把皮子全硝了。我從菜窖里找到了一包以前用的葯沫!硝過的熟皮子,價錢比生皮子高兩成呢!」像個當家主婦般,孟小雨非常自然地對男人發號施令。

「行!」張松齡笑著答應,「前一段時間砍的那些松樹枝子也幹得差不多了,我剛好給山洞重新做個結實點兒的大門!」

山洞原本用以封堵洞口的「門」,是用細樹枝編的。拿來擋風不錯,卻擋不住人和野獸。為了自己離開之後的日子,張松齡必須重新給山洞做一個更結實的大門,雖然此前他對木匠活一竅不通。

二人用盡各自的本事,努力替對方安排著,謀劃著。不知不覺,就又過了半個月。這天,張松齡正在洞外藉助陽光處理獵物,遠遠地,卻看見游擊隊長伍楠走上山來。

「張老弟,前幾天的事情,真是對你不住!」伍楠的腿腳非常利落,三步兩步就走到了張松齡身邊,抓起獵物的後腿,替他打起了下手。「我當時不知道他們幾個的胡鬧,所以也就沒過來向你賠罪。現在我已經當眾批評過他們了,保證他們再也不敢來給你和小雨兩個添麻煩!」

「也沒什麼麻煩的!」自己離開之後,孟小雨還得生活在游擊隊的勢力範圍內,所以張松齡無論心裡有沒有想法,也不會表示出任何不滿,「大牛他們就是一群小孩子,我跟小雨根本就沒往心裡頭去!」

「好像你比別人大了多少一般!」伍楠被張松齡故作老成的模樣「氣」得直撇嘴,「你今年還不到二十吧!還能裝得更老氣橫秋一點兒不?別轉頭,轉頭就是心虛!」

「我二十一了,就是臉長得嫩!」張松齡信口扯謊,丟下獵物,笑著伸出血淋淋的大手,「什麼風又把您給吹過來了?上次我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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