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無家 第七章 滿江紅(1)

天快亮的時候,日軍第二十師團的指揮官川岸文三郎才通過無線電波全方位搜撿反饋,發現了中國軍隊的真正意圖。然而此刻為時已晚,核桃園營地在兩點三十分點左右發出「玉碎」電文之後,已經完全斷絕聯絡。另外一個前進道路上的重要節點,老虎山營地,也同樣是悄無聲息。緊鄰老虎山營地的關溝,倒是依舊能收發電報。但從鯉登聯隊長氣急敗壞的語氣上看,顯然此刻他正承受著中國軍隊的輪番進攻。

先前無往不勝的第二十師團,居然被中國軍人連夜切成了三大截。尾巴和頭之間再也無法互相照應,腰腹部最關鍵的故關一線,也徹底落入了中國軍隊的重重包圍。只待中國軍隊吞掉鯉登聯隊之後,便可以調集優勢兵力,徹底奪回娘子關戰場的主動權。

站在剛剛由參謀人員根據最新形勢標記過的巨幅地圖前,第二十師團長,川岸文三郎中將久久不能言語。自打一九一一年陸軍大學畢業之後,他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窘迫的情況。特別是兩個多月來,無論是在華北戰場還是東北戰場,中國軍隊都是一觸即潰。很少能在一個陣地上堅持三天以上時間,更甭說有勇氣發起反攻了!

進進出出的參謀和其他文職人員都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以免成為川岸中將的出氣筒。即便如此,也有人沒能逃掉被當作替罪羊的命令。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時刻,沉默了半晌的川岸文三郎轉過身來,沖著一名大佐喊道:「佐佐木,你不是誇口說,中國軍隊的一舉一動都盡在掌握么?怎麼如此大的戰術動作,你麾下的情報人員居然一點兒消息都沒送回來?!」

「佐佐木辜負了您的信任,請長官原諒!請長官務必原諒佐佐木,給佐佐木一個解釋的機會!佐佐木知道錯了,佐佐木一定會儘力補救!」負責情報收集工作的佐佐木明訓大佐接二連三的鞠了十幾個躬,同時大聲哀告,臉上不敢有半點兒委屈之意。

其他參謀和文職人員感同身受,紛紛將頭低下,假裝看面前的各類電文。第二十師團一夜之間從勢如破竹落入被動挨打局面,完全是因為師團長川岸文三郎輕敵大意的緣故。然而如果川岸文三郎下定了決心要讓他們中間的某個人背黑鍋,他們也只好咬著牙挺著,非但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並且過後還絕不能喊冤枉。否則,即便川岸文三郎現在不拿戰時條例來處置大夥,日後隨便弄弄手腳,也能讓大夥去太平洋上某個孤島數星星去!

「光承認錯誤有什麼用!身為帝國軍人,就要學會承擔責任。具體該如何處置你,稍後我會做出決定。但是現在,你必須儘快去弄清楚,中國守軍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見佐佐木明訓非常理智里擺出了任人宰割的低下姿態,川岸文三郎悄悄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繼續大聲「指導」。

「嗨依!」佐佐木明訓立刻恭恭敬敬地向上司敬了個軍禮。然後掉轉頭,以最快速度向指揮部的電台所在地奔去,留在眾人眼睛裡的,只剩下一個濕漉漉的背影。

望著替罪羊的背影消失,川岸文三郎又皺了幾下眉頭,低聲口述命令:「記錄,命令鯉登聯隊長,將整個聯隊都收攏回來。暫且放棄對中國軍隊退路的包抄,回頭去進攻老虎山。爭取在正午之前,重新打通與故關方向的聯繫!」

「嗨依!」一個作戰參謀小跑著上前,提筆記下川岸文三郎的命令。

「命令竹下聯隊長,帶領他的聯隊與鯉登聯隊長夾攻老虎山,儘早匯合。不要管他的後路,核桃園那邊,我自然會另外安排人去奪回來!」

「嗨依!」作戰參謀又扯著嗓子回應了一聲,然後將記錄下來的戰術調整措施拿給川岸文三郎審閱之後簽字,小跑著去通訊中隊去發送電文。

每個日軍師團,都有直屬的通訊中隊。裡邊配備有高達二十四門電台,隨時都可以將命令發送到前線具體執行戰術部署的大佐、中佐們手裡,也能隨時接受到前線最新情況反饋。那名作戰參謀跑出去沒多久,很快又滿頭大汗地跑回指揮室。見到川岸文三郎,不待其發問,立刻喘息著彙報:「將軍,將軍,竹下大佐回電!」

「念!」川岸文三郎很滿意屬下的盡職盡責,大聲命令。

「嗨依」戰術參謀又偷偷看了一眼川岸文三郎的臉色,鼓起全身勇氣朗誦電文。「職部已經奉命展開行動。但職部隨身所攜帶的彈藥量,已經難以支撐一場中等烈度的戰鬥。請將軍閣下……」

還沒等他將電文第一段念完,川岸文三郎已經跳了起來。劈手將電文奪了過去,用力拍在了桌案上,「大山中佐,這是怎麼回事?!」

「是屬下失職,是屬下失職!」掌管運輸聯隊的中佐大山一郎趕緊九十度鞠躬,向頂頭上司表示認打認罰。「屬下昨天安排了運輸隊向故關補充彈藥和乾糧,但是,娘子關這一帶的山路過於崎嶇,運輸隊只將一小部分物資送到了竹下聯隊長所在的故關。大部分物資……」

說道這兒,他抬手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用極其小的聲音繼續補充,「大部分物資,都臨時囤放在核桃園……」

「八嘎!」當著一大堆中級軍官的面而,川岸文三郎一個耳光抽過去,將大山一郎抽得滿嘴冒血。「誰叫你把物資囤房在核桃園的?難道你事先已經跟中國那邊聯繫好了么?知道他們裝備低劣,所以故意將前線將士的補給輸送給他們!」

這個罪名如果坐實了,恐怕大山一郎立刻就得切腹。一眾參謀和文職人員個個覺得心寒如冰,將同情的眼睛轉過來,落在大山一郎的身上。

已經一隻腳踏進閻王殿的大山一郎退無可退,不得不在臨死做最後的掙扎,「屬下失職,屬下承認失職。但是將軍閣下,核桃園營地是奉您的命令建立的。您曾經說過,那裡是通往故關陣地途中,唯一比較寬闊平緩的地方,適合作為中轉營地。在座諸君,當時都曾經聽得清清楚楚!」

「我說過這樣的話?!」沒想到大山一郎居然膽敢倒打一耙,川岸文三郎氣極而笑,「大山君,您真的是好記性,不去做情報人員真的委屈了!的確,我說過核桃園適合作為物資中轉營地,可我命令你將物資囤積在那裡么?伊藤,去查備案,如果我真的給大山君下過類似命令,就直接給我拿過來!」

「嗨依!」作戰參謀伊藤光夫大聲答應著,腳步卻沒有挪動。看向大山一郎的目光里,充滿了兔死狐悲之意。

此時已經是十月初秋,清晨的山腳下涼風習習。但是,在場的所有中低級軍官和文職人員,都淌得滿臉是汗。他們誰也部敢拿手去擦,用無比悲涼的眼神看向運輸聯隊長大山一郎,彷彿後者已經為帝國「玉碎」,此刻晃動在大夥眼前的,只是一具不甘心的遺體。

大山一郎滿臉悲憤,一邊用手掌擦額頭上的淋漓冷汗,一邊繼續低聲抗議,「將軍閣下的確沒有給我具體命令,但將軍閣下卻給了我足夠暗示。如果將軍閣下要求我承擔責任的話,我當然不能找借口逃避。但將軍閣下的名聲,恐怕會因此受到極大的損害!」

「佐藤,去找軍令記錄!所有向第一線運送補給的記錄,都找出來!」川岸文三郎憐憫地看了死到臨頭還不肯覺悟的大山一郎一眼,冷冰冰地強調,「大山君,如果在場有人能給你作證的話,我也不會逃避任何責任!」

還沒等作戰參謀佐藤光夫挪動腳步,大山一郎已經先支撐不住,慘笑著搖搖頭,低聲回應:「我找不到證人!佐藤君,你也不用忙碌了,將軍大人的確沒有下過類似命令!我承認錯誤,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川岸文三郎當然知道,參謀們拿不出自己有關將物資囤放在核桃園營地的命令記錄,在場更不會有人冒著得罪一名中將的風險,去救助一個平素就不受待見的中佐。冷冷地掃了一眼已經癱在地上的大山一郎,微笑著道:「大山君,我記得你也是帝國陸軍大學畢業的吧?」

「是!大山是帝國陸軍大學畢業生,比將軍晚三屆!」已經心如死灰的大山一郎不知道川岸文三郎的問話是什麼意思,想了想,帶著幾分期益回答。

學長對學弟,理所當然會照顧一二。眾參謀和文職們偷偷鬆了口氣,看向川岸文三郎將軍的目光裡頭,重新出現了几絲敬服。誰料川岸文三郎早已下定了決心要找幾個替罪羊出來承擔責任,根本不會念任何香火之情。只是笑了笑,便繼續以非常平淡的語氣問道:「大山君既然是陸大畢業,應該知道當年寺內元帥曾經對第十五期畢業生的期許吧?!」

寺內正毅曾任三屆日本陸相,在職期間,吞併朝鮮,插手中國東北,甚至出兵西伯利亞,一度把俄國在東亞的幾處重要城市給硬搶了到手中。雖然其晚年因為日本國內局勢動蕩而被迫下野,但是日本軍隊中的戰爭狂徒們,卻都視其為人生偶像。特別是陸軍大學的畢業生,時刻自己的母校曾經有過這樣一位校長為榮,幾乎將其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奉為金科玉律!

大山一郎既然是陸軍大學畢業,自然記得寺內正毅曾經對第十五屆畢業生講過什麼話。慘然笑了笑,立正站好,用盡全身的力氣喊道:「榮譽高於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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