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無家 第六章 長城謠(2)

很快,石良材就顧不上再煩惱了。負責在周圍警戒的獨立團弟兄送回警訊,在大夥正西方五里左右的村落里,出現了大隊的日本鬼子。

「鬼子兵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做什麼?」皺了皺眉頭,他低聲向三十一師獨立團團長劉豁子詢問。

「找你們唄!用鬼子的說法,是肅清殘敵!」劉豁子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幾分欽佩。「你們走後第二天,就有情報從北平那邊送過來了。那天夜裡,小鬼子損失了近三十門大炮!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前線汽油庫,也被你們給點了。害得小鬼子這幾天汽油供應特別吃緊,連飛機和坦克,出動得都不像原來那麼勤快了!」

「點了汽油庫的事情,應該老紀帶著特務團三營幹的!」石良材咧嘴笑了笑,心裡頭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從局部上看,特務團的戰果可謂輝煌。但縱觀全局,中國軍隊卻輸了個一塌糊塗。二十九軍在後退,二十六路軍在後退,連號稱裝備比小鬼子還精良的中央五十二軍,五十三軍,也在大步後退。這才跟鬼子正式開戰一個多月,北平、天津與小半個河北就丟了。照這種速度退下去,用不了兩年,大夥就得退到伶仃洋去了!

「咱們換條路走吧,盡量別跟小鬼子遇上!軍部那邊交代過,如果能接應到你們,就必須將你們活著帶回去!」劉豁子看了看頭頂灰濛濛的天空,苦笑著說道。

大部隊都撤了,就身邊這一百來號人,連給鬼子塞牙縫都不夠。他才不敢想像自己能創造什麼奇蹟呢!一切以保存自身力量為重,能躲開鬼子多遠,就躲開多遠。

本著這種態度,劉豁子帶領著一百多名弟兄,盡量撿偏僻的山溝走,晝伏夜出,寧可走得慢一些,也不冒被鬼子發現的危險。拜特務團前幾天的奇襲所賜,鬼子們飛機很少露面兒。即便出動了,也把探索的重點放在尋找中國軍隊主力上,不願意跟百十來號「雜魚」糾纏。所以一行人走得還算順利,僅僅接觸到了兩支鬼子的探索小分隊,就順利回到了中國軍隊的實際控制區。

那兩支鬼子的探索小分隊都只有十來號人,劉豁子帶領大夥隨便一個包抄,就生吞了他們。其中有一次還活捉了四個小鬼子,也算創造了開戰以來的奇蹟。可惜劉豁子根本對押送俘虜不感興趣,只是隨便在鬼子臉上掃了幾眼,就命令麾下弟兄把他們給活埋了。

「對付人,你得用人的辦法。對付野獸,你就必須用野獸的辦法。如果你硬把野獸當人看,被它們反過頭來咬一口,就只能說明你自己傻!」看到張松齡臉上露出不忍之色,三十一師獨立團團長劉豁子如此解釋。

身為少校團長,他原本沒必要在乎一個新兵蛋子的看法。但這回特務團立下的功勞實在太大,據說連中央那邊都被驚動了。而二十六路軍,又素來有從特務團中提拔幹部的傳統。今天的新兵,說不定回去後就是排長,連長。再打上幾仗,憑藉他這份機靈勁兒和肚子里的文化水,被老營長孫連仲一眼看上,爬到中校、上校也是輕而易舉。

他的判斷非常靠譜,隊伍距離軍部還有十幾里遠,二十七師師長馮安邦,已經受孫連仲長官的委託,帶領著二十六路軍的一堆高級、中級將領,以及從南京遠道而來的記者、慰問團成員,迎了上來,點名要求接見凱旋歸來的特務團弟兄。

只可惜張松齡實在運氣差了些,還沒等聽完馮長官的慰問,雙腿就軟了下去。隨同馮安邦一道前來迎接特務團的醫務營李營長見狀,上連忙衝上前檢查,這才發現他身上的幾處彈片傷一塊兒化了膿。傷口處的血肉像鯉魚嘴一樣向外翻著,隱約還能看見白色的小蛆蟲在裡面滾動。

「哇!」兩名從南京飛過來的美女記者,一起彎下腰,大吐特吐!幾名中央派來前線鼓舞士氣的官員,也是緊緊抿著嘴唇,腸子肚子不定地往嗓子眼處翻滾。

「救人,趕緊救人。送到軍官病房去,不惜一切代價也得把他給我救回來!」馮安邦立刻急了眼,顧不上再讓凱旋而歸的勇士在中央來的人面前給二十六路軍漲臉,扯開了嗓子命令。

幾個軍部參謀脫掉外套,親手抬起張松齡這個比他們矮了不知道多少級的新兵蛋子。這廂才開始邁步,那邊又倒下了石良材。醫務營的李營長連忙衝過去查看,剛解開繃帶,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腐臭味兒。

「誰給他包紮的傷口!」雖然從沒上過戰場,李營長發起怒來,一樣如同凶神惡煞。「你們還不如直接槍斃了他,省得讓他受這份零碎罪!」

「我,我,我給他洗過,洗過傷口,用白酒,白酒洗的!」早已經把臉都嚇白了的獨立團醫務兵小趙低著頭,帶著哭腔坦白。「我,我以前只學過幾天中醫,沒,沒處理過外傷。是,是他們非要我當醫護兵的!」

「等會兒我再跟你算賬!」李營長悻悻罵了一句,顧不上找醫務兵麻煩,又去檢查昏迷中的老苟。還好,老苟的身體抗造,雖然被高燒折騰的人事不醒,傷口卻沒有感染。命人抬走老苟之後,他再去看胡豐收,也在對方背上的傷口處,發現了大量的膿血。

這下,歡迎英雄凱旋的儀式,徹底開不成了。本想借著採訪四名小分隊成員,在全線向後「轉進」的消息中,尋找一些亮點的記者和慰問團官員們,也識趣地自行離開。重新收集材料,準備在下一波歡迎儀式上大顯身手。反正特務團馬上還有另外幾十號人就要回來,據說鬼子的前線汽油庫,就是凱旋歸來者之一,特務團團長紀少武親自帶人炸掉的。

二十七師師長馮安邦親自護送老苟和張松齡等人去了醫務營,監督了整個傷口重新處理的過程,才紅著眼睛離開。臨走之前,他還拉著李營長的手千叮嚀,萬囑咐:一定把四位英雄送進高級軍官病房,二十四小時派專人陪護。需要任何藥物,只要市面上能找得到,就派人去買。哪怕是只有上海、廣州能買到,也可以從軍部打電報過去,請那邊的人買了,交給南京方面由專機捎過來。

其實即便不用他千叮嚀萬囑咐,李營長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治療這四個人。他已經完全割捨不下的大煙土,全靠特務團暗中供應。而營長老苟,又跟自己麾下的護士長吳姐交情非同一般。

於是乎,張松齡稀里糊塗地,就又享受一回軍官待遇。這回不是住十幾個人的大房間了,而是住套房,專門給校級以上軍官養傷的特護病房!每天肉食、雞蛋和時鮮蔬菜樣樣不缺,偶爾還能喝到羊奶滋補身體。

在李營長和吳護士長的盡心照顧下,才用了五天時間,他身上的傷口就消了腫。又過了三天,傷口縫合處已經可以拆線,雖然偶爾有些痒痒,翻身時卻已經感覺不到痛。石良材和胡豐收兩個也早已脫離了危險,整天百無聊賴湊在一起下象棋。四個人當中,老苟反而是最後一個能下床活動的,臉色灰敗得有些嚇人,跟大夥說話時也是沒精打採的,半天才敷衍上一句。好幾次吳姐故意講笑話給他聽,卻收不到任何效果。氣得甩盤子砸板凳,恨恨地走了。

這期間,團長老紀也來過好幾次。看到老苟頹廢成這般模樣,便想方設法開導他。老苟卻只是咧嘴笑笑,低聲道:「你說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好歹也是打過這麼多難仗的人了,難道還分不清楚個局部和全局的區別?我只是心疼咱們特務團的弟兄,一千多人呢,最後連三分之一恐怕都沒剩下!」

「三個營加在一起,剩下三百二十七個。你那個營剩下的最多,其餘兩個營,全殘了!」提起特務團的損失,老紀也只有嘆氣的份兒。說心裡頭不難受,那是自欺欺人。這幾年他和老苟兩個用盡各種手段撈錢,甚至連倒賣折舊軍火和放高利貸等手段都用上了,就是為了能親手打造出一支精銳部隊來。誰料到,這支部隊才第一次跟小鬼子交手,就被撞了個粉身碎骨。

然後二人就相對著呆坐,各自想著心事,沒有心思再說一句話。兄弟這麼多年了,誰救了誰的命,都是應該的。感謝的話,說了純屬多餘。而其他話題,特別是與戰局相關的話題,說起來就鬧心,還不如暫且裝不知道。

裝聾作啞,是最沒用的招數。儘管紀團長不想讓老苟等人知道戰勢發展,以免影響到四人的傷勢恢複。儘管護士們也在李營長和吳姐叮囑下,盡量對老苟和張松齡等人保守一切軍事秘密,可有些事情,卻是怎麼掩蓋也掩蓋不了。

八月下旬,三個師團的小鬼子在板垣征四郎的指揮下向平漢線發起進攻。孫連仲親自帶領二十六路軍全部兵馬,死守琉璃河。二十七師多次打退鬼子進攻,無奈三十師在前一段時間損失過大,在小鬼子的大炮轟擊下又堅持了十餘天后,陣地被突破。鬼子於九月十五日順利奪取固安,對二十六路軍構成了鉗形攻勢。

孫連仲不得不全軍收縮,死保涿縣一點。又打了兩日,右翼的中央五十三軍、五十二軍先後放棄陣地,在軍長萬福麟、關麟征的帶領下,大步向南「轉進」。導致二十六路軍徹底成了一支孤軍,獨自對抗三個師團的鬼子兵。

九月十八日,日軍放棄對五十二、五十三軍的追殺,全力進攻孫連仲的二十六路軍。當晚,池峰城所部三十一師,在南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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