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無家 第三章 山南山北(14)

「是今天早晨你不在的時候,魯會長帶人入的庫。」急於在自家親戚面前表現本事,趙小栓衝到窗檯前,大聲向張松齡彙報,「西頭的老薛庄和荒地庄的人想加入聯庄會,魏爺爺前天答應了他們。所以今天早晨,他們就按照咱們的規矩,把應該捐給會裡的份子送來了!」

「噢!是這樣啊!」張松齡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瞭然的表情。因為手中握著二百多條漢陽造,鐵血會已經一躍成了附近數一數二的大勢力。就連葫蘆嶼保安隊,如果光按人頭數和武器數來計算,也被鐵血會輕而易舉地給比了下去。所以臨近的一些莊子,便產生了向強者尋求庇護的想法。希望自家在遭受土匪或者日寇窺探時,鐵血會這棵大樹能仗義援手。

「這個是我表姐,這個是我表妹。她們兩個都是專門來看我的!」趁著張松齡抬頭說話的機會,趙小栓又主動介紹兩個女孩子給對方認識。

圓臉女孩子立刻低下頭去,用手把玩自己的衣服角兒。瓜子臉女孩卻不是很怕羞,沖著張松齡點點頭,輕聲問道:「我們沒打擾你吧。剛才見你把算盤珠打得飛快,覺得好奇,就站在這兒看了一小會兒!如果你不習慣被人看著,我們現在就可以走。」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大老遠來一趟,跟這栓子多聊一會兒吧!別管我,我自己忙自己的!」張松齡哪裡知道女孩子們是專程來「相看」自己的,聽對方說話客氣,趕緊笑著表態。

隨即,他將目光迅速挪向趙小栓,低聲吩咐,「趕緊給你表姐她們倒碗開水喝,大熱天的,別讓她們兩個干曬著!」

「哎!」趙小栓答應一聲,猴子般竄出去找茶壺巢子。(注1)

「這孩子!」沖著趙小栓的背影搖了搖頭,張松齡將目光再度轉回賬本。一目十行,雙手將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這雙手珠演算法,是老張家的祖傳絕技。在讀中學時,每當他把這一手絕活露出來,都會引得不少同學圍觀。他對此早已經習慣了,所以不在乎此刻窗口的觀眾是誰,更不介意對方的是男是女。

瓜子臉和圓臉女孩,卻沒想到張松齡如此「傲氣」。原本含羞的笑臉,登時湧上了一股黑霧。正準備跺跺腳轉身離開,又聽見屋子裡的陽光男孩大聲喊道,「小栓,這筆帳是怎麼回事?老軍師好像沒跟我說起過!」

「哪一筆,哪一筆!」趙小栓拎著茶壺巢子,飛一般跑回來。顧不得給自家表姐倒水,衝進屋子,伸手搶過賬本,「您說的是這筆工錢和糧食么?我知道,我知道,今天魏爺爺臨出門之前,付給各村泥瓦匠的。他們前些日子在各村的高處都搭建了大煙墩子,今天過來交工!」

大煙墩子,是當地人對烽火台的俗稱。為了與周圍各村守望相助,老軍師魏丁特意從鐵血會中撥出了專款,給每個加盟的村子都修建了一座烽火台。並且跟每個村子都約好了,無論誰家先點起烽火,其他村落立刻帶著全村青壯前去支援。如果看到魏庄的鐵血會總部點起了烽火,則意味著馬上有打仗要打,所有村落的青壯男子,都趕往魏庄古廟前集合,拿起武器,共赴國難。

對於位居丘陵地帶,交通非常不便利的眾村莊來說,修烽火台無疑是個好點子。至少能將外來攻擊迅速向周邊示警,並且也免去了青壯們總是集中在鐵血會總部,以至於耽誤了農活的問題。

帶著對老軍師的佩服,張松齡繼續整理賬本。越看,越覺得老軍師這輩子不出山去輔佐蔣委員長和張副總司令,的確是屈了才。單拿這鐵血會來說,張松齡第一次看賬本時,不過是六十幾條土槍,兩三百人的規模。如今才過了短短一個多月,就已經擴大了一千多人,近四百條各色槍支。若是能加以嚴格訓練,哪天與小規模日本鬼子遭遇上,未必就一定怕了他們!

光想著儘快把今天的工作處理完,他根本沒察覺到窗口的兩位女觀眾,是什麼時候離開的。而第一次把賬本放下,活動胳膊腿兒的時候,一大早出門辦事的駝背老軍師已經回來了。看了看張松齡,又看了看擺在窗台上的兩隻空水碗,低下頭,神神秘秘地問道:「剛才有客人來了?!怎麼樣,你跟她們聊得來么?」

「是小栓子的客人,我忙著幹活,沒顧得上招呼她們!」張松齡努力想了想,依稀從記憶中翻出了兩個模糊的影子。

「唉!」老軍師伸出巴掌,好像很想打人的模樣。但最後,卻非常溫柔地摸了摸張松齡的額頭,「別老忙著幹活,該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咱們魏庄這片,景色其實滿清幽的!」

「的確不錯!就是最近山上人比較多,我想找個近一點兒的地方練槍,都不容易了。」張松齡點頭附和,一點兒也沒覺得老軍師話裡有話。

碰到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老軍師也沒了輒。搖了搖頭,悻然放棄,「那你就往遠點兒去,記得按點兒回來吃飯就行。」

話音未落,他又趕緊補充,「但明天不要走得太遠。明天早上,我得跟占奎和肖二子他們幾個去大東頭的貝勒庄,他們那邊也有一支聯庄會,人數跟咱們不相上下,就是槍沒咱們多。如果能把他們也收編過來,咱們會裡就有兩千人了!」

「那您老豈不是要更忙?!」張松齡笑了笑,順口恭維。

「我老人家忙,你小子也閑不著!到時候,我就把人分成五個大隊,專門留一個最精銳的給你。怎麼樣,留我這裡,不算吃虧吧?!」老魏丁嘿嘿一笑,滿臉得意,「你要是去了宋哲員那邊,能當個大頭排長,就頂天了!還得處處看人眼色。哪如在咱們這邊,什麼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

「就怕大當家他們捨不得!」張松齡現在也覺得鐵血會的發展前景可觀,笑呵呵地敲磚釘角。

「沒事兒,有我老人家在呢。這次,我看誰敢說三道四!」駝背老軍師魏丁一拍腰間駁殼槍,大聲保證。

爺兩個談談說說,將鐵血會的未來發展方向梳理個了遍。第二天雞叫,老軍師魏丁早早地爬了起來,夥同魏占奎、肖國濤、魯方三位正副會長,前往距離本村四十里左右的貝勒庄,商談兩股村民自治武裝合併的問題。為了展示自家實力,他們特意將鐵血會的直系警衛中隊和趙二子中隊帶在了身邊,荷槍實彈,以在談判中爭取主動。

最後一個副會長楊大順則留在會裡邊坐鎮,以應付各種突然發生的緊急情況。此人是個悶嘴葫蘆,輕易不會給別人指派工作。所以張松齡也偷得一日空閑,繼續到村外練習射擊技能。這回,再沒有采野菜的女孩子們打擾了,他全神貫注練了個爽快,直到將二十發子彈的定額折騰光了,才收起了盒子炮,晃晃悠悠地走下了山。

時近正午,村子裡頭很安靜。農田裡的高粱和玉米已經長到半人多高,遠遠望過去,就像一片碧綠的大海。在層層水波之間,則零星點綴著幾隻小舟,那是莊戶人家為了驅趕野豬、狗熊等野獸,提前在田間架起來的木屋子。晚上抱著獵槍住進去,可以一邊看著滿天星斗,一邊聽取周圍的蛙聲鳥鳴。

饒是在小縣城長大,張松齡看到這如畫美景,也覺得有些心曠神怡。輕輕伸了幾個懶腰,他大步走回古廟側院。取冷水洗了把臉,收拾了一下行頭,拿起碗筷正準備去伙房打飯,卻看見老軍師魏丁新收了沒幾天的小跟班趙小栓急跌跌撞撞地的跑了過來,滿臉惶急。

「栓子,怎麼了?誰踩到你的尾巴了!」對於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小傢伙,張松齡很是疼愛,從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笑著調侃。

「啊!」趙小栓不嚇了一跳,差點踉蹌著跌倒。待看清問話的是張松齡,立刻衝過來,大聲喊道,「快躲起來,張大哥,你快躲起來。我三姨夫,我三姨夫帶著人,過來抓你了!」

「抓我?你三姨夫抓我幹什麼?」張松齡大吃一驚,返身回屋,從牆上取下盒子炮,緊握在手。

小栓子的三姨夫,就是副會長楊大順。張松齡自問跟他無冤無仇,他為什麼說翻臉就翻臉?正迷茫間,又聽小栓子帶著哭腔喊道,「你快藏起來,快到後山樹林里藏起來。我三姨夫……」

話還沒等說完,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副會長楊大順,帶著十幾個楊家莊的青壯,個個手握漢陽造,急沖而入。

這回,張松齡用不到再遲疑了。大拇指指往盒子炮上一頂,就輕鬆推開了保險。緊跟著,他單手持槍,正對楊大順的腦門。半個身體卻藏在了窗戶下,不給別人任何可乘之機。「楊會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大順還沒等反應過來,先手已失,不由得惱羞成怒。一把扯過拎過趙小栓,劈頭蓋臉地就是幾個大耳光,「小兔崽子,我叫你吃裡扒外,我叫你吃裡扒外……」

「住手,否則我真開槍了。」眼看著趙小栓的鼻子嘴角一起往外冒血,張松齡手指一曲,就準備扣動扳機。楊大順不敢跟他拚命,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一腳踢開自家親外甥趙小栓,大聲道:「我們幾個不是沖你來的。你這個外鄉人,也少管我們的閑事。把倉庫鑰匙交出來,咱們各走各的路,誰也不招惹誰!」

「把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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