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鐘樓怪談

喂小飽

那女子又出現了。長袖善舞,長歌當哭。一段精湛的舞姿後,女子輕輕蹲在高興身後。依稀能辨出那女子上了妝,粉紅白皙的油彩,讓她的側面更顯詭異怪誕……

巷口鎮已經很老了。

就像湖邊上那座鐘樓,不知興起於何年何月。我的好朋友高興說,他老爺爺活著時,都不能說出巷口鎮和鐘樓的年歲。

如此說來,和它相比,有著60年歷史的鼎新高中,還算是新生事物。但學校已年久失修,各種設施顯然跟不上時代了。置身其中,會聞到怪怪的氣味。對了,那是一種常年陰暗潮濕所散發出的霉味。特別是靠近鐘樓的地方,那種腐味更重。這與學校一旁建築豪華的旅遊公司極不協調。那個瘦瘦的旅遊公司項目部經理卻開玩笑說,鼎新高中真是塊風水寶地。

鼎新高中近年來的升學率很低,但因為是方圓百里唯一的全日制學校,所以仍苦苦支撐著。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2008年,一個叫柳影的女孩子考上了全國著名的Q大。這無形中就為鼎新高中做了軟廣告,家長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某天也能魚躍龍門。

但是,你聽說過沒有,年歲古舊的場所容易積聚衝天的怨氣。你又想到沒有,死亡,已站在身後。

整個學校陷入無邊的恐懼,還得從那晚的鐘聲說起。

矗立湖邊的鐘樓是用白色磚塊堆砌而成,頂上尖尖的,是那種哥特式建築。鐘樓的牆壁很厚,所以在歷經風雨後依然堅固如初。聽校工老杜說,鐘樓由一個美國傳教士籌款興建,抗日時期,包括學校所在這塊三面環山一面臨水的地形曾一度被日軍控制。後來一夜之間被新四軍佔領,至於他們一夜之間怎樣把這易守難攻的地形拿下,便成了謎。

我們再來說說鐘樓頂上那口大鐘。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銅製鍾,沒有人聽過它的聲音。樓頂四面牆皆是大開,從距樓頂10米的地面向上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大鐘的一部分。樓頂放鐘的地方是一處平台,聽人說,一個大人可以在上面跑開。總之,那口鐘從未發出過聲響。

大鐘的下面沒有繫繩子,也就是說它沒有一個物件可以使人站在樓下使其發出鳴聲。而鐘樓的稀奇也在於它沒有任何可使人攀爬的設施。換言之,樓體是中空的,沒有樓梯。

那晚,因為白日里連續做了6套試卷,我感覺疲累,一沾枕頭便呼呼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我和高興還有許嫣然三個人走在學校里。我之所以說那是學校,是因為我們置身在那片三面環山一面臨湖的環境里,而奇怪的是周圍一個建築物都沒有,我們踩在一片莊稼里。高興突然笑了,笑得讓我陌生。他不看我和許嫣然,徑直走向前。我和許嫣然還沒緩過神來,高興便消失不見了……

「白羽,你醒醒!」上鋪的高興拿長柄雨傘把我捅醒。

「不是說了嗎?睡覺的時候不要煩我。」我掀過被子,繼續睡覺。

「不是啊,白羽,你聽!」高興又拿雨傘捅了我一下。

「咚——咚——咚……」

瞬間,那聲音像針一樣插在大腦皮層上,我睡意全無。

「鐘聲!」我和高興異口同聲地說,然後翻身下床,從宿舍門口望向鐘樓。

鐘樓建在湖邊,這我是說過的。鐘樓還是鼎新高中男女生宿舍的分界線。鐘樓以南是男生宿舍,以北是女生宿舍,清一色的平房便把很大的湖給圍了起來。這也成了巷口鎮一個很奇特的存在,因為從水平方向望去,根本想像不到那圈弧形的圍牆裡竟然有一座巨大無比的天然湖。

「咚——咚——咚……」

奇異的鐘聲又振聾發聵地響了九下,好像打拍子一樣,三下一個停頓。

幾百人偷偷溜出宿舍,圍在鐘樓下想要看個究竟,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我和高興抬頭望向鐘樓頂端。昏暗中,鐘樓像一隻粗壯的手,直直地聳入天際。

「白羽,不會是風吹的吧?又或者是一隻大鳥什麼的……」高興轉頭問我。我看見許嫣然也擠在人群里,她跑過來,狠狠地敲了高興的頭一下。

「你是豬頭啊,那個敲鐘的木杵少說也有一百斤,那得刮多大的風啊!再說啦,什麼樣的鳥有那麼大的力氣?高興,我看你是《神鵰俠侶》看多了!」許嫣然總是抓住一切機會嘲笑高興的智商。

「寧白羽,你在想什麼呢?」許嫣然問我,我沒回話。既然鐘樓沒有樓梯,如果是人,他是如何上去的?

怪異的情況又出現了。

只見那根粗壯的木杵從樓頂鏤空的牆壁里盪出來,又迅速盪進去。

「咚——咚——咚……」

銅製大鐘又發出三聲厚實的鳴響,從樓下望去,卻看不見是什麼東西使木杵如此大幅度地運動。

人群里一陣騷動,幾個穿睡衣的女生尖叫著跑回宿舍。許嫣然有點緊張地抓著我T恤的袖口。剛剛的鐘聲使我耳畔嗡嗡作響。

我突然感覺有點不自在,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周圍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天上沒有。左邊沒有。右邊沒有。後邊也沒有。

一隻眼睛惡毒地盯著我!就在我前面鐘樓的牆體上,一個陰鷙的眼睛,在惡狠狠地瞪著我。

「白羽,你怎麼了?該不會是見鬼了吧?」高興在我身後喊。

我摸著鐘樓厚實的牆壁,愣愣地出神。被歲月侵蝕得有些發黑的牆壁上什麼也沒有。

「他是見鬼了!」一個蒼老而呼吸渾濁的聲音說。

我猛地回頭,校工老杜站在高處的台階上,表情僵硬地看著我。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回宿舍,都給我回宿舍!」老杜並不看我,他扯著嘶啞的嗓子怪聲怪氣地吼著。

人群動了動,但是都沒有想回去的意思。

「回去!」老杜拿起他巡夜時隨身帶的木棍,狠狠地砸在地上。「咔嚓——」棍子像一隻胳膊一樣斷成了兩截。

大家惶恐地陸續走回宿舍,心有餘悸地看著地上斷開的棍子。斷口上赤裸裸的木刺暴露在清冷的夜裡,令人擔心它會突然流出血,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比如粘稠的骨髓。

我剛張口想問什麼,老杜轉臉用他的獨眼瞪了我一下。臉上花白的胡茬使他更顯蒼老和古怪。

是的,老杜只有一隻獨眼。

他是什麼時候來到鼎新高中的,沒人知道。他有多大歲數,也沒人知道。或許是四十多歲,又或者是六十歲。白天大家絕少見到他,有人說他在宿舍里休息,他的門總是緊緊地關著,關了一世又一世的樣子。

他從來不會主動和別人搭話,閑下來便像殭屍一樣直愣愣地盯著雪白的牆壁,長時間一動不動。你若是問話,他也不看你,只是低頭做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聽懂了你的話。

回宿舍前,許嫣然看著老杜,冷冷地從鼻子里哼了一下。

第二天我和高興破例起了個大清早。因為昨晚的事,我們的神經仍高度興奮著。我在心裡把昨晚的事當成有人在惡作劇,但這顯然不能成立,那樣的高空如何上去?即便上去了,又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去自如?

「白羽,這兩天我總覺得心裡發慌,好像……就好像……」高興沉重地說。

「好像什麼?」我問他。

「好像我離死不遠了!」高興說著竟有些傷心,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別胡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摟了一下高興的肩膀,讓他振作起來。高興的爸爸原本是鼎新高中的年級主任,但在去年去外地學校參觀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慘死。高興精神受了很大打擊,經常沒理由地胡思亂想。

「是啊,我想我會好好地活著。」高興對我笑了一下,那些笑容里多少有些無奈和苦悶。

我們向湖對面的建築群走去,那些高大古舊的樓房在新升的旭日下依舊沒有半點生氣,一副病入膏肓苦大仇深的模樣。用許嫣然的話就是,我們學校到處都是漢江怪物。我望著遠處清一色暗紅建築的校區,也開始鬱悶起來。

在湖邊的空地上,我們又見到了老杜。他正用一個巨大的掃帚清掃著地面。我和高興經過時,他突然停下,側過頭來看著我們。與其說他用一隻獨眼望著我們,不如說他正用那隻壞掉的眼睛審視著我們。那隻眼睛很容易讓人恐懼,它暗淡得沒有一絲光澤,像顆千瘡百孔的石頭。

高興很害怕,他扯著我的袖子示意趕緊走開。我不住地回頭望著老杜。

「我來生做牛馬當報還……」老杜怪裡怪氣地唱起了《蘇三起解》,我們聽得渾身不適。

老杜又低頭清掃,「唰——唰——唰——」在這個天氣晴好的早晨,我依然不能自已地感受到漸漸襲來又漸漸瀰漫的怪異。

「唰——唰——唰——」

學校里開始有了種種怪異的傳說。有人說鐘樓上常年住著一個怪人,他不吃不喝已經幾十年了。這種傳說的依據是鐘樓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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