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旁觀罪

喂小飽

我們決定上二樓看看,把手搭在扶梯上的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斷定是從上面某個房間飄出來的……

巫榮城。

林微揚背著超大的旅行包,急急步出候車大廳。此時空中黑雲聚攏,強勁的東南風從密集的樓宇間突出重圍,旋即裹向人群。

看完剛收到的信息,林微揚抬眼望向車站旁的KFC,我在門口沖他招了招手。

高考結束不久,林微揚便打電話說要回來看看。自他跟隨家長離開巫榮城後,我們已有四年未見。這其中漫長而散碎的光陰,把林微揚從一個瘦弱的小男孩磨礪成俊朗的少年。

林微揚有些驚訝地看我,「萬均,真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麼高啦!」

我接過他沉甸甸的行李,笑道:「怎麼,還以為我是坐在教室前排的小不點?」

兩人說著出了車站,天色愈加晦暗,呈現出深棕色,太陽完全隱退。但林微揚興緻盎然,堅決不肯坐出租,硬拉著我去不遠處的巫榮城廣場逛逛。

廣場巨大的變化讓林微揚有些尷尬,他甚至找不到曾經的入口。下午的廣場上行人漸稀,偶有幾個小商販在四處兜售兒童玩具,堅持著不肯離去,遠處的大屏幕上正在放一部懸疑電影的宣傳片,咿咿呀呀歇斯底里的怒吼讓人心情煩躁。

我跟著林微揚,把廣場新的規劃布局講給他聽,就在我都嫌自己絮叨的時候,只聽見林微揚輕輕「咦」了一聲,快步向前走去,在一處銅像前停下了腳步。

巨大的廣場雕塑下分為四個路口,那尊名為「審判日」的銅質雕塑立於南面路口的右側。我一直不喜歡這尊銅像,覺得它過於怪異:從南北兩面看去,都是一個少女的嬌俏背影,也就是說,這個銅人沒有正面像。

林微揚圍著銅像轉了足有五圈,然後顫抖著伸手去撫摸它。那一瞬,我似有入骨的感觸,就好像這尊銅像在此靜立了千年,只等林微揚來看望它的這天。雖然我深知,這尊銅像不過是建立於兩年前。

空氣中開始涌動著濃重的水腥味,西北方位的一塊烏雲儼然炸開,暴雨將至。我上前拉了拉林微揚的胳膊,剛想催促,卻迎上了林微揚驚愕的表情。於是我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林微揚細長的眼睛裡盛了滿滿的不可思議。

我們如此對望了幾秒,林微揚終於開口了,「萬均,我認識它。」儘管耳邊是呼呼的疾風,我仍是聽到了。

「誰?」我又指了指銅像,「它?」

林微揚點了點頭,表情從未有過的嚴肅。我把他拉起來,往路口的站牌走,「馬上要下雨……」話還沒說完,林微揚從身後猛拽了一下我的胳膊,「萬均,我是說我認識這尊銅像的原型!你該相信我!」

我重又跟著他回到那尊銅像前,蹲下,林微揚將手指放在銅像的底座上。我順著看過去,在銅像一個靠近草坪的角落裡,我看到清晰地看到了三個凹進去的小字——龍惜昔。

一記閃電迅即掃過眼角!猙獰的白光下我們呆若傀儡。

驚雷乍響,雨水傾覆,不過須臾,舉目處一片汪洋。

龍惜昔、龍惜昔。坐在老舊的公交車上,我和林微揚都在竭力回想這個名字。雨水順著額前的發梢滴下,跌落在林微揚的手背上,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彈動了一下。

我跟林微揚是發小,屬於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從小學時我便知道他一個秘密,他喜歡一個叫龍惜昔的女孩子。但奇怪的是,林微揚並不知道她名字的正確書寫方法,有次他給我看自己的日誌,上面寫著:長大後要娶龍西西為妻。而且,他也承認自己從未見過那個女孩。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預知能力?用林微揚常說的一句話便是,他能感知到龍惜昔的存在。但是,我仍願將這件事當成一次巧合。

「咔嚓——」強風將街邊一棵梧桐樹的樹枝刮斷,慘兮兮地垂到地面,如同被分解的肢體。

我回頭看林微揚,他的眼中正閃過一道矍鑠的光芒。

「你無所不在,我無處逃遁,只等審判日的來臨。」

這是刻在銅像底座上的一句話。根據每個人不同的心境和遭遇,它有多種解讀。

第二日。

林微揚在我身邊不停地重複這句話,著了魔一般,為此還險些闖了紅燈。隨後,我們在廣場管理處找到了銅像作者的資料。

「我見過他。」林微揚所說的人名叫周樹,國內新生代雕塑家,擅長各種雕塑。我這才想起,林微揚學的一直是美術專業。隨後林微揚補充道,「我是說我在他出版的畫集里看過他的照片。」

「你確定要去見周樹,然後尋找龍惜昔?」我站在銅像邊繼續說道,「那個女孩也許並不存在。」

林微揚看著我,「萬均,我需要你的支持。」

「好吧。」我對他聳聳肩,然後撥通了在美術出版社工作的表姐的電話。

沒想到表姐也在找周樹,他已經錯過了昨天上午在市中心舉辦的新書籤售會,而表姐正是新書的責編兼策劃人。

我故意隱瞞了事情的緣由,其實,就算對錶姐告知以實情,她也不見得會相信,因為我自己都對林微揚的預知能力將信將疑。表姐那邊事務繁忙脫不開身,一聽說我們要找周樹,馬上把他在巫榮城南郊的住址告訴了我們,還不停叮囑我們若是真的看到周樹,要他務必抓緊時間跟編輯部聯繫。

由於時間尚早,我們決定坐區間車過去。林微揚一路上緘默不語,只在路過曾經的住宅區時眼中才露出一絲懷戀。

剛下過雨,我們萬沒想到鄉間的路如此泥濘,鞋底上沾滿了厚厚一層泥巴。

好在周樹的鄉間別墅不至於太難找,在一番打探下,我們終於來到了那幢二層的建筑前。它沉寂地卧於一片楊樹林中,安靜得有些不真實。

高約三米的鋼質大門從裡面緊鎖,我們摁了多次門鈴都不見有人來開門。這時,林微揚從小路旁撿來一塊小石頭,用力朝裡面擲去。片刻之後,林微揚狡黠地回頭對我笑笑,「沒有看門狗!」

我們從一旁的圍牆爬了進去。

巨大的松樹整齊地立於主道路兩旁,每兩棵樹之間無一例外都依偎著一尊銅像。我邊看邊嘖嘖稱讚,「他家可真夠有錢的。」林微揚上前敲了敲幾尊石像,說道,「都是空心的。」

我們繼續往前走,頭頂的樹陰有些壓迫敏感的神經。踩在鵝卵石鋪就的路上,多少有些戰戰兢兢。

終於來到別墅跟前,紅頂白牆的建築風格看上去很夢幻。我們很快就注意到,防盜鐵門沒有關。一樓大廳十分寬敞,木質地板相當考究。

「周樹先生在家嗎?」林微揚的聲音猛地在耳邊響起,我嚇了一跳。轉頭瞪了他一眼,林微揚有些抱歉地說:「我可不想被人當成小偷。」我說:「小偷有隨身帶相機的么?」林微揚摸了摸挎在肩上的佳能專業相機,這傢伙,走到哪兒相機都不離身。

沒有人回應。我們決定上二樓看看,把手搭在扶梯上的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難聞的氣味,斷定是從上面某個房間里飄出來的。

死屍。這是我的第一個想法,我立刻因為這個想法變得呼吸急促起來。我知道林微揚也產生了類似的想法,他脖子上的青筋異常明顯地擰緊。

到了樓上,那難聞的氣味似乎又消失了。站在窄窄的樓道內,我們決定分開兩頭尋找。我一間間打開那些緊鎖的房門,沒有任何人。最後我來到背面最後一間房門前,我試探著大聲問道:「周樹先生在裡面嗎?」

就在我推門進去的同一時間,南邊的最後一間房內傳來林微揚的驚叫!

我聞聲趕過去,剛到門前,一股巨大的惡臭差點把我掀翻。林微揚已經扶在門框上開始劇烈地嘔吐了。

毫無疑問,這裡就是周樹的畫室了,琳琅滿目的雕塑作品和設計圖堆滿了整個房間,本來十分寬敞的地方看上去擁擠不堪。屍體就歪倒在一張木椅前,手中還握著畫筆。由於天氣原因,屍身已經高度腐爛,散發著肉質腐爛分解時獨有的惡臭。

屍體的臉上扔著一個東西,像是一截小木棍。我捏住鼻子忍著撲鼻的氣味走上前,仔細看著。天哪!是一隻晒乾的蜻蜓!確切地說,是一隻被除去翅膀的乾癟蜻蜓!

「報警!」我大聲沖門口的林微揚喊,他直起身子愣了一下,緊接著掏出了手機。

兩天後,表姐陪我們去了一趟公安局。死者果然是周樹,而林微揚在現場拍攝的照片自然成了第一手資料。那個當天趕赴現場的胖法醫是表姐同事的男朋友,他見到我和林微揚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們已經洗脫了殺人嫌疑。」原來,從屍體腐爛程度和屍斑顏色的初步斷定以及隨後的屍檢結果來看,周樹死於案發的兩天前,而我們都有明顯的不在場證據。

「是被殺,對么?」我忍不住問道。

胖法醫點了點頭,「是被人用利器刺死。周樹胸口被兇手扎了幾十刀,明顯出於泄憤。也就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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