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睡客棧

喂小飽

我默默地走到喬陽剛才跳舞的地方,再次發現了一股黏稠的液體。我蹲下來,強忍著噁心伸手觸碰了一點,放在鼻下嗅了嗅……

年幼的時候,孔軒問過我,這世上最恐怖的聲音是什麼?

我搖頭,側眼窗外,但見樹影斑駁,月色凄惶,祭鳥臃腫的剪影掠過,空餘深淺不一的幾聲哀鳴。

孔軒抓起我的手,泅了清水似的眸子望著我,我甚至窺見了自己小小的樣子。「是沉睡的聲音。」孔軒說,「你聽。」

我當真聽到了。

那沉睡的聲音來自一個男子,他就躺在距我們不遠的大床上,枕頭遮住他的臉。沉睡聲漸起,激烈,放緩,柔散,漸起……

我們將手握緊,感受著彼此近乎絕望的心跳。他的手好涼,皮下的指骨如同冰凌。「你說,我們的話會不會被他聽到?」我悄聲問。而孔軒的身子瞬時塌陷般偎靠在我身上,他害怕極了。

沉睡聲戛然而止。

男子忽地坐了起來!他低斜著腦袋,外凸的眼球晦澀無光,黝黑的臉上漸起漣漪,然後,他沖著我們怪異地笑了。

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收到了那封信。

彼時,我正在寫一個懸疑故事,講述兩個孤兒的成長。那個穿著制服的年輕郵差出現在我的玻璃窗外時,我著實吃了一驚。

我是個習慣孤獨的人,很少有讀者知道我的通信地址,即便那是一封熱情洋溢的來信,我也不作答覆。外界唯一確定我存在的根據,便是那些形形色色雜誌上的奇怪故事。

我將玻璃門輕輕推開,接過那封信的時候手腕不禁抖了一下。又是那封信,只有收件人資料,其餘全部是空白的。我試圖向郵差諮詢點什麼,但還是忍住了,因為每次的詢問都毫無收穫。

郵差笑了笑,轉身離開。走到院子拐角的地方,年輕的郵差突然迴轉身來,把帽子拉得很低,他白亮的牙齒硬生生擠出兩個字:「保重。」

我承認自己感到了入骨入髓的恐懼,這樣的辭彙比之前收到的五封一模一樣的信件還要令我不安。而這是不是一種在劫難逃的預兆?

書桌上,五封內容相同的信件一字排開。信的內容很短:我在沉睡客棧等你。下面便是詳細的地址和電話。肩胛骨這時開始隱隱作痛,我有些艱難地坐下,反覆看著。微微泛黃的紙張在陽光透射下薄若蟬翼,又如一隻隨風翩躚的蝶翅。

「我在沉睡客棧等你。」

我幾乎讀出聲來,聲音很輕飄。會是誰呢?誰在召喚我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地址靜靜地躺在那裡,我卻像魔怔般緊緊盯著那行字。已經是第五封了,我堅信如果我不去,信件還會源源不斷地寄來,直到我搬走。不,應該是直到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掉。後面的這個假設讓我惶惶不可終日,心裡好似有無數蠱蟲在拚命噬咬。

好奇心開始迅速充溢,我兩手搭在書桌上支撐住身體,低頭再次看著那幾封信。靈魂正被緩緩抽離,在內心製造的漩渦里垂死掙扎。

我終於決定了,去沉睡客棧。

掏出手機,再三猶豫後摁下了電話號碼。

13256749337。

幾聲悶響後,終於接通了。我緊張到不能言語,短暫的空白後,那邊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像一隻毛茸茸的爪子,挑弄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歡迎光臨沉睡客棧。」

坐了一整日的汽車,整個人被崎嶇的山路顛得沒了脾氣。筋疲力盡地縮在角落裡,看著窗外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我的心裡又焦灼起來。

一聲尖銳急促的剎車聲過後,司機冷冷地說:「終點站到了,下車。」

車子原路返回,我被拋在了陌生的站牌前。按照信中所言,我只需徑直往前走。暮色四合之時,我收攏了腳步,腳下便是深淵,極目遠眺是茫茫的海面。微弱的日光下呈現墨色的海浪不斷擊打著峭壁,發出獸一般的怒吼咆哮。

這時,一陣鐘聲襲來,直灌左耳。我愕然轉身,赫然發現一座二層別墅矗立在左邊。二樓的幾處窗口閃爍著螢火一樣微弱的光。

我邊向別墅靠近,邊打開了強光手電筒。

強光打在青磚壘砌的牆體上,細細觀望一番,這建築頗有幾分古樸。尖尖的哥特式屋頂,像細長的指甲,直刺向寂寂的夜空。

門前有兩隻白熾壁燈,閃射出刺目的光暈。我走到跟前,終於看清了,巨大的門牌上攜刻著幾個突兀的字體:沉睡客棧。

剛要邁上台階去敲門,身後一個細小柔和的聲音傳來。我猛地回頭,只見一個十分清麗的女生正抬頭看著我。看上去我們年紀相仿,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她穿著淡粉色公主衫和白色短裙,頭髮在後面挽出一個鬏,配了卡通頭飾,整個人看上去像個精緻的娃娃。

女生笑了笑,搖搖身後的行李箱問道:「你也是來這兒的?」

我回過神來,趕忙回答:「是的,我收到了邀請信。」

「你好,我叫孟冉。」女生自我介紹說。

「吱呀——」

話沒說完,銹跡斑斑的鐵門敞開了。強烈的光線瞬時擠進瞳孔,晃得人睜不開眼。一種腐朽變質的氣味撲鼻而來,迅速瀰漫。

一個老頭出現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們。他身形高大,駝背很明顯,穿著過時的衣服。

「澤康!」

老頭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後緊緊抱住我,嘴裡含含糊糊地念叨著:「澤康,我的澤康,你終於回來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甚至聞到了死亡的氣味,幸好有兩個男生跑過來,強行將老頭拉開。孟冉從後面扶住我,我們在大廳中央的桌前坐下。一直在旁邊緊張觀望的短髮女生起身為我倒了杯水。

這時,兩個男生已經將老頭鎖進了房間。遠處不時傳來劇烈的砸門聲。

「你好,我叫孔軒。」我對大廳里的四個人說道。

「孔軒?你就是那個寫懸疑小說的少年作家?」其中一個的男生面露喜色。我驚奇地發現,除了面貌,他們倆的身材和髮型都出奇的相像。

「嗯。」我點頭,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還有人知道我。

「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那個男生有些興奮,轉而說道,「我叫戰林。」

「我叫曾佳佳。」短髮女生的聲音非常小,但聽上去非常舒服,她戴著一對大大的耳環。

我微笑著點頭,然後把視線轉到另一個長相英俊的男生身上。他並不搭理我,鼻子里發出不屑的哼哼聲,然後起身上樓。

我尷尬地笑了兩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曾佳佳說:「他叫喬陽,人就這樣,你別介意啊!」說著曾佳佳跑上樓去,不一會兒上面傳來小聲抱怨的聲音。

此刻,大廳里只剩下三個人。遠處房間里老頭的叫喊聲漸漸弱下去。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便對戰林說道:「那麼,誰是這家客棧的主人呢?」

沒想到,戰林的臉色陡然變得異常難看,臉頰開始抑制不住地抽搐。寬敞的大廳里一時沒了其他動靜,唯有不安的心跳。良久,戰林四處不安地望了望,細長的眼睛從鏡片後窺探著我和孟冉,緊接著聲音發顫地說了一句話:

「這家客棧沒有主人!」

這是我入住沉睡客棧的第一晚。

我拉上窗帘,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打字。這樣陌生詭異的環境,總讓人感到危機重重,好在我慢慢進入了狀態。

「咚咚咚——」

遽然響起的敲門聲驚擾了我,我微微側身,耳朵警覺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咚咚咚——」

聲音太小了,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我起身走到門邊,聽到有人隔著門板小聲急迫地說著:「孔軒開門,是我。」

我打開門,看到短髮女孩曾佳佳站在門口。沒等我開口,她便閃身進來,然後把門「啪」地鎖上了。

這麼晚了,你有事么?我看著她一臉的驚恐神色,知道是有事情發生了。

曾佳佳的臉色慘白,眼線深黑,這使她看上去極不真實,有點像瀕死的病人。她輕輕咬了咬下唇,終於開口說話:「你來時有沒有看到一個女孩?」

「你是說孟冉?」我回道。

曾佳佳眼裡燃起的光點迅速暗淡下去,她囁嚅著:「不是她。是另一個女孩,跟我一起來的,可是現在她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我對此有些難以置信,「怎麼不見的?」

「就是……」曾佳佳咽了咽口水,「大家一起在別墅周圍閑逛時突然不見的!」

曾佳佳又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慌忙掏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

歡迎光臨沉睡客棧。來客全部視為自願加入遊戲。遊戲規則:來客會相繼「消失」,來客在「消失」的第二個夜晚將出現在別墅周圍跳舞。發現「消失」來客蹤跡的或是最後一個消失的,會獲得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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