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死海幻日

搬山道人乃先聖之後,祖先居住於扎格拉瑪神山,世代供奉明月珠,年頭可比西域三十六國久遠得多,大約在兩千年前遷入中原,明月珠也在這一過程中被人奪去,又幾經輾轉,由商賈傳入西夏。傳說此珠可與天上的明月爭輝,故稱明月珠,實則是一顆罕見的寶石,類似於佛經中提及的摩尼寶石之祖,蘊含巨大能量,可以「照破一切無明之眾,滅盡一切無明之暗」,究竟有何奧妙,我也說不上來。各地盜墓賊聞風而動,目標多半是西夏地宮中的明月珠。如果沒人找得到古墓,雪梨楊也不會動這個念頭,可大金牙將照片傳了出去,搬山道人祖先世代供奉的聖物,說不定會落入盜墓賊之手,所以我們必須走這一趟。

三個人喝罷了殘酒,天已經快亮了。當天一大早,會合了雪梨楊,一同搭乘列車西行。頭一站在靖邊堡沙河峁子落腳,吃了一頓羊肉臊子剁蕎面,這才開始商量路線。

雪梨楊已將西夏金書全部拍成照片,夾在一個防水筆記本中,她打開筆記本,拿出四張照片。

我說:「西夏金書既是地圖,是不是應該有個位置?」

大金牙說:「恕我愚昧,我真瞧不出來這是地圖?」

雪梨楊掏出第一張照片,鐵鑄繪卷頂部是一個神怪,樣貌猙獰,人面虎爪,有九頭九尾,目如銅鈴,前腳著地,九尾凌空,呈現奔騰追逐之狀。第二張照片是鐵鑄繪卷的底部圖案,鱗身九首,蜿蜒潛行,與陸吾遙相呼應,雖是人面,卻仍生著一雙蛇眼,貪婪而又兇殘。

要按大金牙說的,二怪乃陸吾與彭禍,守護不該為世人所知的秘密與寶藏,那還可以想像,但沒有任何指示,怎麼看也不是地圖。

雪梨楊說:「兩張照片中的意思很簡單——西夏古墓之中,有神怪鎮守的寶藏。」

大金牙說:「世上真有這玩意兒?」

胖子說:「還沒到地方你先慫了?這會兒後悔還來得及,別到時候嚇得腿兒軟,又躺地上裝死,還不是得我背你?我可提前告訴你,你別指望我!」

大金牙說:「胖爺刀子嘴,菩薩心,你話是這麼說,危難之際顯身手,又比誰都仗義。」

雪梨楊:「世上並沒有陸吾、彭禍之類的神怪,這相當於一個詛咒,或者一種震懾,任何接近寶藏的人,都會死於非命。」

我說:「危險總會有,該死的活不成,該活的死不了,提前想得太多,全是自己嚇自己。」

雪梨楊點了點頭,又指向第三張照片,照片中共有九條龍蛇,形狀各異,有的是龍,有的是蛇,龍有爪,蛇無爪,正中還有一個環形紋飾,「神、鳥、鹿」盤旋合一首尾相接。雪梨楊說西夏人信奉佛教,「神、鳥、鹿」盤旋合一象徵生死輪迴,有前生來世的含義,也指墓穴。照片中九條龍蛇,暗指地宮周圍的九條河流,地宮鑿于山腹,下臨深淵,九條河流注入其中。九河或明或暗,龍指明河,蛇指暗河。風水形勢中將這個形勢叫「九龍照月」。我們要找的那座山,剛好在九條河流的盡頭,只需找到其中一條河道,憑尋龍之術,應該不難確定位置。

我心說:「你完全是一廂情願的念頭,河道受流沙侵蝕,已經消失了幾百年。風動沙移,沒有固定的形勢。何況我那兩下子,不在二五眼之上,也不在二五眼之下,正在二五眼上,我的小姑奶奶,我上哪兒給你找去?」

沒等我問,雪梨楊已經說了她的計畫,靖邊堡土廣邊長,北接大漠,位於陝甘寧蒙交界,乃三秦要塞,在古代是用兵之地,如今卻很荒涼。城垣大半被流沙覆蓋,僅見得到一排土墩。當地有句話——門前黑風家點燈,十步之內看不清。形容颳起風沙,天地昏黑,白晝坐在屋中,不點燈看不見人。解放前這地方要多窮有多窮,高粱面刷糊糊,三天喝不上兩頓,能出去逃荒的全逃走了,逃不出去的活活餓死,走上多少天,見不到一個活人。當地民諺有雲「茫茫沙漠廣,遠接赫連城」。赫連城也是一座西夏古城,後因蒙古征伐,已被萬馬踏平。由於殺人太多,死屍扔進河中,阻住了河流,直到河水乾枯,仍是白骨如山。放眼一望,嶙嶙白骨,不見盡頭,故此稱為「白骨河」。雖然過去了那麼多朝代,但在風沙過後,仍可以見到流沙下的白骨。白骨河乃九河之一,近幾十年來,風沙之災愈來愈烈,再也見不到那些白骨了,不過靖邊堡打黃羊的獵人,以及當年的牧民,大多見過白骨河,根據那些人口中的描述,至少可以有一個大致的方向。從靖邊堡出發,越過明長城,進入毛烏素沙漠東南邊緣,抵達大沙坂之後,再往西北方向搜尋。

我暗暗佩服雪梨楊,這條路線確實可行,但有一件事始終讓我覺得奇怪,按說大金牙已經將鐵盒的照片傳了出去,盜墓團伙肯定拿到了這三張照片,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土賊,不僅有槍支炸藥,還擁有頂級技術裝備,手上有了照片,去找這九條河比我們容易得多,為什麼還有人願意不惜代價買西夏金書?

大金牙:「當時膠捲不夠,只拍了三張,難道這第四張照片裡頭還有秘密?」

雪梨楊拿起最後一張照片,正中是個人形棺,豎在當中,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無臉鬼,似人而無臉,只有兩隻眼,下鑄層層波紋。

眾人各抒己見,有的胡猜亂講,有的據理分析,均不得要領。可也達成一個共識,西夏金書上最後的圖案,必定十分緊要!我用火柴燒掉照片,又將西夏金書裝進雪梨楊的背包。雪梨楊和大金牙去找進沙漠的駱駝,我和胖子留下看背包,以免讓人偷了東西。我見時辰尚早,靠在長椅上打了個盹兒,夢到陸吾與彭禍二怪幻化而出,我們拚命逃亡,山洞突然倒轉,雪梨楊墜入深淵,我心中焦急萬分,卻一動也不能動,一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以及絕望帶來的恐怖,掙扎中一驚而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抬頭一看,胖子正趴在背包上睡得昏天暗地。我明知是夢,可還是止不住的後怕,隱隱覺得徵兆不好,心中打定一個主意:「此行兇多吉少,不過開弓已無回頭箭,如果雪梨楊遭遇兇險,我寧可粉身碎骨,也要讓她平安無事!」

我正想得出神,出去找駱駝的雪梨楊已經回來了。進入茫茫沙漠,光憑兩條腿不成,沙漠之中跋涉艱難,寸草不生,又容易迷失方向,稱得上死亡之海。在諸多牲口中,唯有駱駝適合長距離穿越沙漠,駱駝身上有駝峰,能夠忍飢耐渴,可以在大漠之中跋涉十來天不吃不喝,扁平蹄子下又有厚厚的肉墊,不易陷入流沙,平穩如山,奔跑如風,而且比較馴服,擁有很強的識途能力,加之駱駝高大,一峰駱駝可以負重一百八十公斤左右,行走於死海狂沙之上,沒有比駱駝更好的牲口了。如果能找來一隊駱駝,以及經驗豐富的嚮導,穿越流沙的危險才會降到最低。不過峁子下一峰駱駝也沒有,近幾十年來,沙漠邊緣有了公路,穿行大漠的駝隊已經不復存在了。

在沒有駱駝的情況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是沙漠越野車,可是地處偏遠,車也不好找。我們再次出去,通過一個羊皮販子的指點,找到一輛四輪驅動的軍用吉普,那是部隊淘汰下來的,賣給了地方,勉強可以開。四個人盡量輕裝,只帶了風鏡圍巾、金剛傘、黑驢蹄子、飛虎爪、狼眼手電筒,壓縮乾糧,手持照明信號火炬。金剛傘和飛虎爪仍由雪梨楊使用,我和胖子一人一柄工兵鏟,各穿水火衣鼠皮襖,車上多裝水和燃料,又塞了幾大包風乾肉。嚮導同樣不好找,過去在靖邊堡有不少打黃羊的,後來水源消失,黃羊也絕跡了,大部分人到過沙漠邊緣,但很少有人往深處走過。我將羊皮販子帶到一旁,給他塞了兩包煙,問他:「靖邊堡的人以前用什麼打黃羊?據我所知,民間常見的鳥銃射程太近,黃羊跑得飛快,鳥銃或砂槍可打不了。」羊皮販子說靖邊堡出刀匪、馬匪,刀匪使刀,習慣獨來獨往,馬匪使槍,大多成群結隊。以往那個年頭,一天一換旗,土匪亂軍過後,留下的槍太多了,駝隊也帶槍。打黃羊都是用馬匪留下的步槍,單發的連發的,什麼槍都有,如今可沒地方找了。

我心有不甘,又問羊皮販子,沒有步槍,有短銃或砂銃也好。

胖子湊上來說:「老掉牙的玩意兒我可不用,有沒有威力大的?」

我讓他上一邊涼快去:「洲際導彈威力大,你扛得動嗎?」

問了再三,當地沒有槍支,鳥銃都沒有一桿,嚮導也找不到合適的。我再次打聽了一遍方位,沒在峁子過夜,稍做整理,以地圖和指南針為參照,駕車進了毛烏素大沙漠。

起初的路還好,沙漠邊緣長了很多灌木,甚至可以見到放羊的,但是到了人跡不至的沙漠深處,空氣中沒有一絲風,冒火的太陽懸在天上,沙子碰到皮膚,都會燙出一個坑,天黑之後又能把人凍死,途中經過的全是苦水海子,無從補給,即使口唇乾裂,也捨不得多喝一口水,明晃晃的炙熱很難抵擋,遇上沙塵暴也不好受,不知吃了多少沙子,破吉普車顛簸搖晃,一會兒一陷,走走停停,湊合到大沙坂,吉普車冒出黑煙,在一個沙丘下趴了窩。

雪梨楊檢查了一番,無奈地聳了聳肩,接下來只有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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