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九幽將軍

我有心開溜,兩條腿卻一動也不能動,忙掏出一枚黑驢蹄子,使勁往上扔。前邊我說過,在以往迷信的民間傳說中,黑驢蹄子打的是殭屍,對付不了厲鬼!不過到了這會兒,我可也理會不得了,手上有什麼是什麼了!

黑驢蹄子一出手,我突然意識到,正殿頂上是那條五爪金龍,龍口所銜的寶珠稱為軒轅鏡,下邊坐的是真龍天子。傳說五爪金龍又叫陛,皇帝坐在下邊,因此叫陛下,雖說是民間俗傳,不太靠譜兒,但是鑽土窯兒的老手都知道,金龍銜珠不能動!

據傳軒轅鏡乃龍氣會聚,打破軒轅鏡,等於破了龍脈。軒轅鏡是琉璃的,借了長明燈和手電筒的光亮,隱約照出老粽子那張臉,張開的大口將手電筒的光束吞掉了。我往上一看,感覺人也要讓它吸進去了。那會兒我還不知道,根據佛經記載,古代有一種「摩尼寶石」,光和電波在寶石中永遠呈內曲面折射。軒轅鏡中可能有這麼一顆摩尼寶石,人在五爪金龍口銜的軒轅鏡下,腦電波會被摩尼寶石吸收,感官迅速減弱,誤以為周圍的色彩、光亮、氣味逐步消失,直至橫屍在地。當時我以為撞見了玄宮之中的陰魂,可顧不上是不是軒轅鏡了,一抬手扔出黑驢蹄子,忽聽頭上「喀喇」一聲響!

幾乎是在同時,龍缸上的長明燈、手電筒的光亮、棺槨上的彩繪,一切恢複如常。頭頂五爪金龍口銜的軒轅鏡從中裂開,當中的黑水銀落入棺槨,屍首連同明器,都被黑水銀淹沒了。古墓中常有水銀,一來防腐,二來防盜,明器一旦沾上水銀,便會長出黑斑,也有灰白斑,那叫水銀浸,又叫水銀銹,過多久也去不掉。正路上來的東西,不會有水銀斑。有水銀斑的東西,那不用問,十有二三是從土窯里掏出來的。怎麼說十有二三?另外那七八,則是造假的有意為之,稱之為「水銀古」,不同於「傳世古」,普通買主兒大多不願意要水銀古,總覺得晦氣。

槨室上方的金龍銜珠一裂,塵土碎石齊下。大金牙嚇破了膽,從寶台上跌下來,起身要跑,卻一頭撞在殿柱上,撞破了額頭,登時暈死過去。我和胖子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漢白玉殿門下已經「咕咚咕咚」冒出黑水,頃刻間沒過了腿肚子。我見這勢頭不對,使勁晃了晃大金牙。可他一動不動,臉上全是血。胖子說:「水漲得太快,趕緊走!」

世人皆說關中水土深厚,卻不是沒有暗泉,只不過泉水極深。古代形容一泉為三十丈,玄宮深達九重,至少在三泉之下。也許玄宮中有水殿,殿頂金龍銜珠裂開,會使積水淹沒槨室。那可是玄宮墓穴中的死水,一旦沒過頭頂,憑你多大水性,終究難逃活命。我們倆拽上大金牙,拖死狗一樣往寶台那邊拖。僅僅這麼一會兒,槨室中的積水齊腰深了。放置棺槨的寶台僅有三尺來高,沒等上去已經被淹了。我想起後室有一隻贔屓,馱了大德無字碑,比槨室中的寶台高出許多,那上邊有條陵匠鑿出的暗道。我急忙同胖子將大金牙扛在肩上,涉水進了後室。

我手腳並用上了王八馱碑,又用繩子將大金牙拽上來。一轉眼,積水已經沒過了後室門洞。胖子赴在水中,還想再去槨室掏幾件明器出來,可是水漲得太快,他也沒法子了,不得已上了石碑。二人一前一後鑽進券頂上的窯口,又拖了大金牙往前爬。常言道「人有逆天之時,天無絕人之路」,雖然暗道狹窄逼仄,但是剛可容人,穿過三層券石,又是一個土洞,爬了沒多遠,下方的土層突然垮塌。陵匠偷鑿的窯口並不穩固,下方又與陷穴相連,往下這麼一塌,三個人都掉了下去,落在一片黑茫茫的水中。我一發覺落在水中,寒泉陰冷刺骨,急忙閉住氣,憑藉能避水火的鼠皮襖,尚可抵擋寒泉陰冷,但是身上有背包和金剛傘,拖得我持續下沉。

寒泉深不見底,我沒見到胖子和大金牙的去向,手電筒也不知掉在什麼地方了,周圍漆黑無光。我心想:「一直沉下去怕要進龍宮喂王八了!」正待掙脫背包浮上水面,卻被水流捲住,兩手使不上勁,仍在水中往下沉。正要設法脫身,猛覺背上一緊,似乎有人拽住了我的背包,迅速將我拖了上去。我吃了一驚:「誰有這麼大的水性?」

當時心中一驚,嗆了幾口水,人在生死之間,意識一片混沌,萬物似有似無,似明似暗,忘了自己的存在,也忘了身在何處,沒有上下遠近。

恍惚之際,我已被一股巨力帶出水面,感覺到身下有岩石,冰冷堅硬,於是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清醒過來,掏出備用的手電筒,往身後一照,只見一個形似黿鼉的東西,嘴如鷹鉤,劍戟般的背甲,比八仙桌子小不了多少,咬住了我的背包,正在竭力撕扯。我順勢一滾,扯掉了背包和金剛傘,倚在壁上,雙腳蹬住黿鼉背甲,用力將它蹬到水中。

黿鼉在水中力大無窮,離開水則行動遲緩,它咬住背包剛沉了下去,忽聽一陣水響,我以為又來了一隻,叫了一聲苦,撿起金剛傘,但見一道光束射過來,竟是胖子和大金牙。之前落下陷穴,大金牙讓冷水一浸,恢複了知覺,他和胖子抱住一塊朽木浮在水面上,見到這邊有手電筒的光亮,當即過來會合。陷穴雖深,但是山嶺崩裂,又經過山洪衝擊,不難找到出路。我和胖子拖上大金牙,返回坍塌的暗道,忍著嗆人的塵土不住往前爬,胳膊肘的皮全掉了,出來是山下一條土溝,風雨已歇,天剛蒙蒙亮。我趴在地上,張開大口直喘粗氣。半夜時分,馬老娃子將我們埋在秦王玄宮,再鑽土洞出來,外邊天剛亮,短短几個小時,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轉了一個來回。三個人一步一挪走出土溝,天色已經大亮,全身上下又是血又是泥,衣服也都爛了,一個個狼狽不堪。土溝上邊有幾戶人家,找個放羊的一打聽,這地方叫八道梁,相距殿門口有三十多里山路。

哥兒仨一合計,有仇不報非君子,不能放過他馬老娃子!

胖子說:「逮住這個老驢,二話不說讓他進棺材!」

大金牙說:「馬老娃子將明器看得比命還重,你奪了他的明器,等於是要了他的命。」

我點頭同意:「狠揍馬老娃子一頓,再奪了他的明器,盡可以出了這口惡氣,沒必要宰了他,我們不是刀匪,人頭也不是韭菜,割了可長不出來了,不能真要他的命。」

說要去殿門口掏馬老娃子,可是蛤蟆跳三跳還得歇一歇,何況是人?三個人又累又餓,不填飽了肚子可走不動山路,奈何大金牙的背包丟了,我和胖子身上也沒錢。看見老鄉家有雞,饞得我們直咽唾沫,山溝子里一共也沒幾隻雞,公雞打鳴,母雞下蛋,各有用處,給人家錢人家也不見得讓我們吃,何況不給錢。

胖子對我說:「你和我倒還好說,飢一頓飽一頓從不在乎,大金牙可折騰得不輕,丟了半條命,你看他這臉色兒,半死不活的,比不上剛遭了雹子的茄子,你再不給他吃點兒東西,他可要歸位了!」

我說:「大金牙這情形,不喝雞湯怕是不成,當年八路軍打鬼子,不論受了多重的傷,抬到老鄉家,一碗雞湯下去,什麼傷也都好了,轉天就上前線。」

胖子說:「可不是怎麼著,那真得說是雞湯啊,鄉下這個肥雞,吃活食兒長起來的,可以燉出一層油,那叫一個鮮吶!」

大金牙抹了抹口水說:「誰不知道雞湯鮮啊,問題不是沒有錢嗎?進了村子明搶明奪,不怕鄉親們出來拚命?」

胖子說:「搶老百姓雞?虧你想得出,他們這地方老鄉盯雞盯得比命還緊,祖墳好刨,雞窩難扒,為了給你喝碗雞湯,我犯得上玩兒命?要不這麼著,我冒充下鄉的幹部,說車掉溝里了?」

我說:「你不撒泡尿照照,你們倆整個一豬頭小隊長帶一偽軍翻譯官,沒等進村,就得讓老鄉打出來。」

胖子說:「我還有一高招兒,掰了他的大金牙,找老鄉換幾隻雞。」

大金牙忙擺手說:「不成不成,這個金牙是我的命!我大金牙沒了金牙,我還能叫大金牙?」

胖子說:「吃不上雞你可活不成了,你願意死在這鳥不拉屎的窮山溝子?」

我說:「干咱這個行當不挑地方,路死路埋,道死道埋,死在山上喂狼,死在山下喂狗!」

大金牙應和道:「正所謂——青山處處埋忠骨,身死依舊化波濤!」

胖子說:「揍興!我可提前告訴你,我也餓得夠嗆了,沒力氣刨坑兒埋你!」

大金牙說:「胡爺,我不喝雞湯真不成了,咱們哥兒仨什麼天災人禍沒經歷過,見過多少大風大浪,九九八十一難都挺過來了,總不至於過不去這道檻兒不是?」

我說:「窮山溝子不比別處,找不到能吃的東西,山坡上那幾隻羊也有放羊的看著,進村搶雞是不成,可偷雞摸狗這兩下子我還有,你要讓我說,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不是我老胡願意偷雞摸狗,今兒個為了大金牙,對不住鄉親們了!」上山下鄉插隊那會兒,我練過一手絕活兒,人家別人會釣魚,我會釣雞,其實這跟釣魚沒什麼兩樣。說來容易,卻不可小覷了偷雞摸狗,偷雞摸狗也有門道兒,鄉下的雞不好偷,一來鄉下的雞有勁兒,甚至可以飛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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