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秋蓬雖然懷著樂觀的心情就寢,可是到破曉初醒時,感到一陣厲害的痛苦反應。那正是人的「士氣」降到最低潮的時候。

不過,她下樓吃早餐的時候,發現她的盤子上有一封信,上面的筆跡是向左傾斜的,非常費力的樣子。看到這封信。她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了。

這並不是經常寄給她的那類煙幕彈信件。譬如今天她收到的郵件中就有一張色彩很鮮明的明信片,上方潦草地寫著這些字樣:「以前沒給你寫信,歉甚!一切安好,毛弟上。」那個明信片,就是一個煙幕彈。

秋蓬把那張明信片扔到一邊,拆開那封信。普垂霞:

格麗斯姑母的病情今天恐怕是惡化了。大夫並沒有確切說她的病惡化了,不過我想,她恐怕沒有多大希望了。你要是想在她臨終以前見她一面的話,我以為今天來最好。你要是能搭十點二十分那班開往亞魯的火車,一個朋友就會開車子去接你。

雖然這段日子非常凄慘,我還是極盼望再見到你的。阿鵬上

秋蓬竭力忍住,沒露出雀躍的神氣。

啊,阿鵬老友!

她相當困難的假裝出一副悲哀的面孔,深深嘆了一口氣,把那封信放在桌上。

這時候在場的有歐羅克太太和閔頓。於是,她就把信的內容講給她們聽。她們聽了極表同情,談到姑母的為人,她任意地加油加醬。她說姑母的精神多麼不屈不撓,她對於空襲以及其他的危險,如何毫不在意,可是,她終於讓疾病打垮。閔頓小姐有點兒好奇的問她的姑母究竟害了什麼病,並且很感興趣的,拿她的病來和她自己姑母的病來比較。秋蓬躊躇不定,不知該說是水腫呢或是糖尿病,終於折衷一下,說是一種腰疾的併發症。歐羅克太太特別關心的是:這位姑母一旦去世,秋蓬是否會承受一筆遺產,可是,秋蓬對她說:西瑞爾一向是姑母最心愛的侄孫,也是她的義子。

早餐後,秋蓬打電話給裁縫師傅,取消了下午試一套衣裙的約會。然後找到普林納太太,對她說明,她要出門,也許過一兩夜才回來。

普林納太太說了一些在這種場合常說的話。今天早上她顯得很疲憊,並且帶著一種擔憂的、煩亂的表情。

「還沒有得到麥多斯先生的消息。」她說。「這的確是非常奇怪,是不是?」

「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什麼意外了,」布侖肯太太嘆息著說,「我始終都是這麼說的。」

「啊,但是,布侖肯太太,要是遇到什麼意外,到現在也應該有人報告了。」

「唔,那麼,你以為怎麼樣?」秋蓬問。

普林納太太搖搖頭。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好。我也以為,他這次出去是不會出於自願的。不過到現在,他應該設法送一個信呀。」

「討厭的布列其雷少校,他的說法,實在太沒道理。」布侖肯太太激昂地說。「是的,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就是記憶力喪失。我以為,尤其是在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緊張時代,這種喪失記憶的情形更普遍,不過一般人不大知道就是了。」

普林納太太點點頭,一面帶著有些懷疑的神氣,噘著嘴唇。她迅速瞥了秋蓬一眼。

「布侖肯太太,」她說。「我們對於麥多斯先生的情形,知道得不太多,你說是不是?」

秋蓬突然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請你不要這樣突然打斷我的話碴兒罷。我呀,我才不相信呢!絕對不相信!」

「不相信什麼?」

「就是大家傳說的話呀?」

「什麼話?我沒聽到什麼呀。」

「是的,這個——也許大家不會告訴你。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說起的。我想,是凱雷先生提起的,當然啦,他這個人是相當多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罷?」

秋蓬竭力忍耐,不露一點兒聲色。

「請你告訴我是什麼?」她說。

「啊,只是一個意見。他說:麥多斯先生可能是敵人派來的姦細,可能是一種可怕的第五縱隊的人員。」

秋蓬竭力裝做,好像那個受虐待的布侖肯太太忽然憤慨起來。

「我從未聽見過有這樣的一個無聊念頭。」

「是的,我也以為其中不會有什麼文章。但是,大家常常看見麥多斯先生和那個德國孩子在一起。我想,他一定問他不少有關工廠方面製造化學藥品的方法,因此,大家以為他們兩人也許是一夥兒。」

秋蓬說:「普林納太太,你不會以為卡爾這孩子有問題罷?」

她看見剎那之間普林納太太的臉上肌肉抽動,變得很難看。

「但願我能相信這不是真的。」

秋蓬溫和地說:

「可憐的雪拉……」

普林納太太的眼睛閃出光彩。

「我可憐的女兒!她的心都碎了。為什麼會那樣呢?她為什麼不看中其他的青年呢?」

秋蓬搖搖頭。

「天下事並不是這樣的。」

「你說得對。」普林納太太用一種深沉的激烈的口氣說。

「事實上,我們註定了要過著希望破碎的生活……我們必定會受盡痛苦,折磨,到末了,只有死滅……這殘酷的、不公平的世界,我已經受夠了。我真想粉碎它,讓我們再從頭做起,不要這一切法律,消滅這種強凌弱的現象。我想——」

一聲咳嗽聲打斷了她的話碴兒,那是深沉的,嗓門兒很粗的聲音。原來是歐羅克太太站在門口,她那大塊頭的身軀,把那門洞都遮住了。

「我打攪你們了嗎?」她問。

普林納太太臉上激動的痕迹馬上消逝,好像一塊石板,上面的字讓海綿抹得乾乾淨淨。現在,這是一張賓館老闆娘的面孔,因為房客惹麻煩,露出相當擔憂的樣子。

「啊,歐羅克太太,沒有呀。」她說:「我們只是在談麥多斯先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警察連他的影子都沒找到,真是奇怪。」

「啊,警察!」歐羅克太太的語調里自然地流露出輕視的意味。「他們有什麼用?一點用都沒!他們只配尋找遺失的汽車,或者申斥沒有狗牌照的人。」

「歐羅克太太,你的意見如何?」秋蓬說。

「你們已經聽到大家的想法了嗎?」

「你是說他是不是法西斯黨人,是不是敵方姦細嗎?我們已經聽到了。」秋蓬冷冷地說。

「現在想起來,可能是真的,」歐羅克太太若有所思地說。「我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個人了。我覺得他這人有些地方很奇怪,我一直在觀察他。」她對著秋蓬笑笑。歐羅克太太的笑容一向含有一種可怕的成份,她笑起來好比重話里的吃人魔。這一次也不例外。「他並沒有帶出那種退休的,沒事幹的派頭。我可以證明,他到這兒來是有目的的。」

「警察跟蹤他的時候,他就不見了。你是指這個嗎?」秋蓬問。

「大概是的,」歐羅克太太說。「普林納太太,你有何高見?」

「我不知道,」普林納太太說。「發生這樣的事真是煩死人,引起這麼多的議論。」

「議論是不礙事的。他們現在正在外面陽台上東猜西想的,到末了,他們就會發現到那個無害的人會趁我們睡在床上的時候,把我們統統炸死。」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有何高見呢。」

歐羅克太太笑了,又是那種慢慢的、凶凶的笑容。

「我在想,那個人大概很安全地待在一個地方,很安全——」

秋蓬想:「她要是知道,也許會這樣說……但是,他並不在她所想像的地方!」

她到樓上去作出門的準備。這時候,白蒂由凱雷夫婦的房裡跑出來,一臉惡作劇的、頑皮的高興神氣。

「你在那兒搞些什麼呀?瘋姑娘?」

白蒂咯咯地笑。

「鵝公公,鵝婆婆……」

秋蓬唱:「你在那兒?在樓上!」

她一把將白蒂拖過來,高高舉過頭。「下樓了!」於是,她又把她放到地板上打滾——

就在這一剎那,斯普若太太出現了。於是,白蒂就讓她帶走,去穿衣服,準備出去散步了。

「捉迷藏?」白蒂滿懷希望地說。「捉迷藏?」

「你現在不可以玩捉迷藏。」斯普若太太說。

秋蓬回到自己房裡,戴上帽子。(非戴帽子不可,真討厭!秋蓬·畢賜福就從來不戴帽——但是,布侖肯太太是非戴帽子不可的。)

她發現她那放帽子的櫥里,帽子的位置讓人移動了。有人在搜查她的房間嗎?那麼,就讓他們搜罷!布侖肯太太是無可責難的。他們不會找到什麼可疑的東西。

她巧妙地將那封阿鵬的來信放在化妝台下,便走下樓梯出門了。

她走出大門的時候是十點鐘,時間很充份。她抬頭望望天,一不小心踏進門柱旁邊的一個水坑裡,可是她並不在意,仍繼續往前走。

她的心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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