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布侖肯太太,你是說三個黑桃嗎?」

是的,布侖肯太太是說三個黑桃的。斯普若太太剛去接過電話,上氣不接下氣的趕回來說:「他們把A.R.P.考試(防空措施考試)時間更改了,真是討厭。」然後,她說該她叫牌了。

閔頓小姐又是老毛病,反來複去說個不停,因此耽擱不少時間。

「我是說兩個梅花嗎?你記得清楚嗎?我倒還以為是說『沒王牌』呢。啊,對了,我現在記得了。凱雷太太說一個紅心,對不對?我雖然還沒十分算好,還是準備說沒王牌的。不過,我們打牌的時候,總得有勇氣。後來,凱雷太太說一個紅心,因此,我不得不出兩個梅花。我始終以為要是手裡有兩個短牌的時候,是很難辦的——」

秋蓬想:有的時候,閔頓小姐要是乾脆把她手裡的牌放在桌上給大家瞧瞧,反而會節省不少時間。但是,要她不把手裡有什麼統統說出來,那可辦不到。

「那麼,現在搞清楚了。」閔頓小姐得意的說。「一個紅心,兩個梅花。」

「兩個梅花。」秋蓬說。

「我說派司的,是嗎?」斯普若太太說。

他們望望凱雷太太。這時候,她正向前屈身,靜靜的聽。

閔頓小姐又接著說下去。

「後來凱雷太太說兩個紅心,我說三個方塊。」

「我說三個黑桃,」秋蓬說。

「派司!」斯普若太太說。

凱雷太太靜靜坐著。最後她才似乎發覺到大家都在望著她。

「哎呀,」她的臉紅了。「我真抱歉。我想,也許凱雷先生現在需要我照顧,希望他在陽台上沒事。」

她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

「也許,你們要是不介意的話,我還是去看看好些。我好像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也許是他的書掉到地上了。」

她慌慌張張由落地窗口走出來。於是,秋蓬氣得嘆了一口氣。

「她應該在腰裡掛一根繩子,」她說:「那麼,他要是叫她的時候,只要一拉就好了。」

「真是個忠實的妻子。」閔頓小姐說。「看到這種情形,讓人很舒服,你說是不是?」

「是嗎?」秋蓬這時候的脾氣可不大好。

這三個女人靜靜坐在那兒,過了一兩分鐘。

「今晚上雪拉到那兒去了?」閔頓小姐問。

「她去看電影了。」斯普若太太說。

「普林納太太到那兒去了?」秋蓬問。

「她說她要在房裡算帳,」閔頓小姐說。「可憐,在房裡算帳,太勞累了。」

「她今兒晚上並不都在算帳。」斯普若太太說。「因為,我方才去廳里接電話的時候,她剛剛回來。」

「不知道她到那裡去了。」閔頓小姐一天到晚老是忙著問東問西,她的生活完全讓這種事情佔據了。「不會是去看電影,因為這時候還沒有散場。」

「她沒戴帽子,」斯普若太太說。「也沒穿外套,但是,她的頭髮很亂。我以為她一定跑了不少路,因為她喘得很厲害。她一句話也沒說,便跑上樓,並且對我瞪眼睛。確實是對我瞪眼,可是,我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呀。」

這時候,凱雷太太又在窗口出現了。

「你們想不到罷,」她說。「凱雷先生獨自一個人把花園都走遍了,他說走得很高興,今兒晚上天氣很溫和。」

她又坐下來。

「我想想看。哦,你們以為我們重新叫牌如何?」

秋蓬忍住一聲表示反對的嘆息,她們已經重新叫過牌了,當時是該她出三個黑桃了。

她們剛在倒牌,準備發牌的時候,普林納太太進來了。

「你去散步,覺得很痛快嗎?」閔頓小姐問。

普林納太太瞪著眼睛望望她,那種眼神非常凶、非常令人不快。她說:

「我沒有出去呀。」

「啊——啊——斯普若太太彷彿說她剛才看見你進來的。」

普林納太太說:

「我只是出去看看天氣如何。」

她的語調很不客氣,並且向那個溫順的斯普若太太投射一種敵意的眼光。斯普若太太的臉馬上紅了,露出害怕的樣子。

「真想不到,」凱雷太太也貢獻一條新聞。「凱雷先生在花園裡到處都走過了。」

普林納太太突然說:

「他幹嗎要起來走呢?」

凱雷太太說:

「今兒晚上天氣很好,他甚至於沒多加一條圍巾呢。現在,他還不想進來呢,我實在希望他別著涼。」

普林納太太說:

「還有比著涼更難受的事呢。現在,隨時隨地都可能掉下一枚炸彈,將我們大家炸得粉粹!」

「哎呀!希望不要有這樣的事。」

「你希望不這樣嗎?我倒但願如此!」

普林納太太走出落地窗口。那四個打橋牌的人目不轉晴地在後面望她。

「她今兒晚上似乎很奇怪。」斯普若太太說。

閔頓小姐的身子向前一屈。

「你們難道不以為——」她向左右望了望。大家都把腦袋湊在一起,於是,閔頓小姐就低聲地說:

「你們難道沒覺出她喝酒了嗎?」

「哎呀,」凱雷太太說。「現在想起來是很奇怪。原因大概就是為此。有的時候,她實在是非常——非常奇怪。布侖肯太太,你覺得怎麼樣?」

「唔,我實在並不這麼想,我以為她在擔心一件事。嗯,斯普若太太,該你要求攤牌了。」

「哎呀,我說什麼呢?」斯普若太太考慮手裡的牌,這樣說。

這時候,誰也沒有自告奮勇替她出主意,不過,閔頓小姐一直都在毫不覺得難為情地偷看她的牌,她倒是有資格為她出主意。

「那不是白蒂罷,是不是?」

斯普若太太抬起頭來,這樣問。

「不,不是的。」秋蓬肯定地說。

她覺得,她們要是不繼續打牌,斯普若太太要叫出來了。

斯普若太太茫然地望望她手裡的牌,她心裡顯然還在惦記著她的寶貝女兒。然後,她說:

「唔,我想,就一個方塊罷。」

於是大家依次要求攤牌,凱雷太太首先打出一張。

「大家都說:每逢不知道出什麼牌好的時候,就先打出一張王牌。」她嘁嘁喳喳地說,一麵攤出一張方塊八。

這時候她們聽到一個洪亮而爽朗的聲音道:

「方塊九!」

原來是歐羅克太太站在窗口。她正在喘息得很厲害,兩眼發光,她的樣子有些陰險,不懷好意。現在,她往前走過來。

「你們在此安安靜靜地打牌,是嗎?」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斯普若太太很注意地這樣問。

「是一把鎚子,」歐羅克太太和藹地說。「我看見它放在車道上,一定是什麼人忘在那兒的。」

「怎麼會把鎚子忘在那種地方,真奇怪。」斯普若太太懷疑地說。

「是的。」歐羅克太太也是這樣想。

她今天晚上似乎興緻特別高。她握著錘柄,不住的搖著,便走出去,到廳里去了。

「我想想看,」閔頓小姐說。「什麼王牌?」

她們的牌繼續打了五分鐘,沒有人再打斷。後來,布列其雷少校進來了,他看了一場電影,名字叫「吟遊詩人」,是李查王一世朝代的故事。現在,他就源源本本地把情節講給大家聽,因為少校是軍人,他還相當詳細的批評十字軍的戰爭場面。

她們的橋牌最後決定勝負的一場並未打完,就散了。因為凱雷太太一看錶,發現時候已經不早,嚇得尖聲叫起來,連忙跑出去找凱雷先生。凱雷先生雖然是個病人,因為有一陣子沒人管他,所以一個人玩得很高興。現在,他咳得雖然嚇人,而且抖得很厲害,可是,他仍然說:

「親愛的,一點兒也不要緊。牌打得很高興罷?我才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呢。即使是重傷風,又有什麼關係?現在是作戰時期呀!」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秋蓬馬上覺察出氣氛相當緊張。

普林納太太的嘴唇綳得緊緊的,她說話很少,但是句句都很尖刻。她離開時的態度,只有用「拂袖而去」四個字來形容才恰當。

布列其雷少校把果醬厚厚地塗在吐司上,發出一陣宏亮的笑聲。

「這裡的氣氛有點兒冷冰冰的嘛,」他說。「啊,這也是意料中的事。」

「怎麼,出了什麼事?」閔頓小姐向前欠欠身,急切地問。由於非常希望明白究竟,她那瘦脖子直抽動。

「不知道該不該亂講人家的事。」少校的話更加激起大眾的好奇心。

「啊,布列其雷少校!」

「你一定得告訴我們呀。」秋蓬說。

布列其雷少校若有所思的望望他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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